冥蓁是从幽冥之地出来的厉鬼,除了会弹琴,唯一会的,就是杀人。
  五弦琴上的五根透明琴弦,一点点从透明变成了血红色,从淡红色到浓烈的黑红色,一身白裙之上,血迹斑斑。
  谷场上,一片狼藉,冥蓁杀人杀麻木了,可她到底是个女子,虽然是厉鬼,日光下面待久了,同样损她魂魄。这片谷场常年日光充沛,祭祀、庆祝、喜乐都在这里奏响。
  天在旋转,地也在旋转,看人人重影,看鬼鬼模糊。
  一个黑黢黢的影子靠近她,她不假思索的弹出一根琴弦,人头在下一刻掉到地上,背后一阵疾风袭来,冥蓁来不及躲避,只能弯下腰,刀刃砍到她的肩膀上,并不挪开,而是发了狠,要顺势砍下她的头颅。
  冥蓁闭上眼睛,暗自提气,准备就算死,也要拉着他们陪葬,一咬牙,就自爆——她绝对不会死在这些人的手里!
  一声嘶鸣响彻山林,一条巨大的黑蛇从山林之中游窜出来,长长的尾巴一甩,卷起无数树木往那些人身上甩过去,连根拔起的大树就像一柄柄长枪“噗嗤噗嗤”的飞射出去,将好些个蒙山族人射了个对穿。
  一瞬间,哀嚎之声此起彼伏。
  玄蛇又是一甩尾巴,劲风蓦地将白衣女子重重甩出去,随即高傲无比的昂首盘立,居高临下的看着冥蓁。
  软糯好听的声音从巨蛇口中吐出:“废物。”
  蒙山族人惊疑不定的看着面前这一幕:玄蛇到底是来帮助谁的?
  冥蓁挣扎着爬起来,冷不丁玄蛇将脑袋凑到她面前,冥蓁吓得三魂七魄都快崩溃了,拼命往后躲——但是玄蛇可不允许她躲,将她圈在身躯里,却并不触碰到。
  “你个废物!扬彼之长避己之短,你可真是够废物的,冥王教了你这么久就教了一个废物回来?蠢货!要不是看你还有用,我早就吃了你!”
  玄蛇声音压的很低,却丝毫不掩其中的森冷冰寒,一对狭长的蛇瞳中流淌着身为凶兽的煞气和戾气,极为不耐烦,庞大的蛇身蠕动,黑森森的甲片黑的不反光,恰如其分的挡住日光,一点也没有让她被照射到。
  冥蓁从惶恐变得镇定下来,努力使自己不去看玄蛇巨大的身躯,她从小就怕蛇,阿玄变成人形可爱到不行,她也怕,如今更怕,倒不是怕他吃了自己,而是与生俱来的害怕。
  她勉强将手放在琴弦上,正要弹奏,有人在远处哭喊着她的名字:“吕樱姐姐!吕樱姐姐!”
  冥蓁只听到有人喊她,以为是谁在求饶,便没有管,径直弹奏起来。
  玄蛇冷漠的瞧着她,然后扭头穿过密集的林子看了眼远处哭着喊着被大人拖走的半大孩子,眸子里似有不屑。
  “我是……我哥哥他……他……有……”
  “他去世前,给你……留了一封信……”
  那个大人啐了一口,骂道:“管那畜生是死是活!给老子闭嘴!要不然打断你的腿!走!”
  鬼音人莫听,神曲鬼莫闻。
  鬼音,人是不能听的,神曲,也不是寻常人可以听的。
  冥蓁是不死冥王找了无数年才找到的,可以弹奏神曲的人很少,可以弹琴的鬼更少,于是便教她弹《青溪》。
  清澈的琴音徐徐流淌出来,宛如仙山之中白云缭绕下破冰而出的一条小溪……
  而鬼子林里不断传出奇怪的声音,墨霜很罕见的被勾起好奇来,拨开一地的朝天阙影,就要进去,奈何朝天阙影死活拦着他不许他进去:
  “神主大人不能进去啊……”
  “真的不能进去!我们没有骗您。”
  “求您了……不要进去……”
  墨霜上一次被众人拦着还是几十万年前的事情了,一群人跪在他面前以死相逼,苦苦哀求,而他目光掠过巍峨华美的九重宫阙,落在遥远的天际,那里有个人,在等着他的援手。
  于是,他淡淡道:“让开。”
  玉书不久前才升为上神,按住腰间的佩剑,从后面跑过来,跪在他身侧,开口道:“殿下,我也去。”
  一群人的目光几乎要将他挫骨扬灰。
  玉书神色不变。
  “你大可不必如此。”彼时依旧怀着一腔热血的他心底虽然欣慰于神族之中依旧有血性冷淡明事理的人,却也知道,这是有去无回的一条路,他去了不要紧,这个天界少了他也照样能过得很好。他说,“你们都让开。别逼我动手。”
  一身紫衣的少年被一群顽固不化的侍卫死活拦着,怒气冲冲的……转身,从桃树林里的另一条路跑了出去,玉书紧跟上,后面一群哭天抢地的侍卫。
  穆枝跪在最后面,以手掩面,伏地无声,许久,才站起来,一言不发的走向九霄大殿。
  一身绯红色衣衫的穆枝闯进天帝书房,开口道:“草木本无心,何时有了心,便是天下之大幸,亦是三界平安祥和之日。”
  他紧紧盯着日益苍老的天帝,眼神锐利如刀,抢先道:“陛下,我听过一个传闻,远古时代幽莲神主身份尊贵无比,只有他才能抵挡黄昏劫,可他没有出手相助,甚至在上古也未曾出现。其仪容尊贵雍容,不可描述,唯一知道的便是眉心一朵幽莲印记,但是那幽莲长得什么模样,也无人知道。敢问陛下,十万年前,十七名上神无故失踪,所为何故?”
  天帝面容松弛,眼神浑浊,头发黑白交错,依旧用通天冠一丝不苟的束好,数十万年来身处高位养成的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姿态,目光如炬,盯着面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冷笑一声:“放肆!你可知你在和谁说话?”
  穆枝怡然不惧,甚至上前一步:“陛下如今不过三十四万岁,正值春秋鼎盛之际,却如何满头白发、身体虚弱,难道不是受不了殿下那一声‘父皇’被天道所恶、硬生生折了寿数所致?”
  话音冷脆犹如冰屑飞溅,硬生生在天帝的心上炸的满是窟窿!
  重重一拍案几,奏章和砚台齐齐飞了起来,一点也没有遮住他被冒犯后露出的凶神恶煞的扭曲面孔:“你给本尊闭嘴!”
  穆枝从善如流的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