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的一角有座荒废的院落,当中屋宇蒙尘,荒草丛生,甚至有小兽出没其中。朝阳照遍了晋王宫,让所有宫宇蒙上了金色的光辉,唯有此处,阴暗得连阳光也照不暖。
这就是冷宫,淑妃就被囚禁在此。
她坐在一个有墙角里瑟瑟发抖,唯有越过墙头的几缕阳光能给她带来些许温度。
昔日的万千青丝披散,覆盖着她的身躯,杂乱得像是这院中的草。她拿起一绺头发,惊讶地发现一夜之间她多了许多白发。
对,她被打入冷宫了。
直到现在她想起来时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忽然她的腹部被人狠狠踢了一脚。她抬起头,面前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滚开,这不是你的地方!”
冷宫中并不是只有淑妃一人。这些年来因获罪被打入冷宫的女子都住在这座院中。她们有的已疯,有的已痴,每天都在院子里枯坐着。她们有时笑,有时哭,追忆着,悔恨着,陷在各自的迷障中。
淑妃被踹到了枯叶堆中,素白的衣服蒙上了泥土。她咬着牙爬起来,透过枯黄的头发端详着女人的脸,在回忆中搜寻了很久,喃喃道:“兰婕妤……”
“你是……”对面的女子一愣,看了淑妃片刻,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这不是淑妃嘛!你也来了?你竟然也会来?我们有三年未见了吧?”
她说完,忽然对着淑妃盈盈下拜,姿态之优美与这破败的庭院很不相称。
“臣妾曾以为再也没有机会拜见淑妃娘娘,没想到苍天垂怜,又让我们姐妹俩相见了,而且是在这个地方!哈哈哈!”
她的笑声渐渐疯狂,眼睛却漫出泪光。她趁着淑妃仍然疼痛,又上前在她心口落上重重一脚。
“我的淑妃娘娘,是你害我来这里的,怎么?今天是来看妹妹的吗?臣妾从不知道姐姐是这么有良心的人呢!”
淑妃在冷风中跪了一天,水米未进,又在冷宫中冻了一夜,已经虚弱至极。她受了兰婕妤两脚,再也爬不起来,只在沙土中呻吟。
她模模糊糊地想起来,在三年前,这位兰婕妤新近入宫,在一干新人中最先受宠,入宫几月便获得了婕妤的名号,风头一时无两。
兰婕妤渐渐地恃宠而骄,把皇后也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淑妃?
兰婕妤的娘家没什么势力,淑妃随意动了些小手段便料理了她。
她引了一个入宫献唱的戏子半夜溜入兰婕妤的寝宫,再谎称有收拾落在兰婕妤处,派嬷嬷去取。如此一来,捉奸拿双,凤宇珩斩了戏子,只是不愿意丑事外扬才留了兰婕妤的命。
淑妃想起当初听说兰婕妤被打入冷宫时,她正在饮那年新采的茶叶,听到消息时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
毕竟兰婕妤只是又一个被她踩下去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从前有很多,以后还会有很多,她没有精力去记忆。
没想到,没想到,她们最终再会在寂寞的冷宫里。
她感到身子一轻,原来是兰婕妤一把抓起了自己。当年巧笑倩兮的美人儿,因为气质如兰而得封号的女子,在这座废园中变成了悍妇。
在这座住满了疯子与痴傻的院中生存,兰婕妤早就抛却了骄傲。冷宫中总有人冻饿而死,她要去争,她要去抢,仅仅是活下来就耗尽了她的力量。她早已不记得淑妃的样子,只是靠这份恨免于疯狂。
淑妃也笑起来,笑得和刚才的兰婕妤一样疯狂,她笑到了喘不上气,笑到了眼中淌出眼泪。
从前你死我活的对头,今日再度相逢,你已不认得我,我也同样不认得你。
她们心中早忘了彼此,但这份恨意却始终存在于心头。
兰婕妤不知有她什么好笑,心中一怒,把她推到地上。“你也快要疯了!”
淑妃笑得捶地,命运跟她开了好大一个玩笑,她当然要笑。
在她渐渐虚弱的笑声中,冷宫的门再度打开。
兰婕妤不禁冷笑:“又有谁被陷害了?还是陷害你的人?这冷宫的大门从没有开得这么勤?”
淑妃趴在尘土中,挣扎着抬起头,看到站在门口的人时,又是惊恐,又是喜悦:“父亲……”
刘太师对守门的卫兵打个手势,院中其余废妃都或拖或赶,带到了院中唯一那间漏雨的房中。
院中只有淑妃与太师。淑妃颤抖着伸出手,拽住了父亲的袍角:“父亲,救救女儿。女儿不想留在这……”
“放手。”刘太师目光平时远方,对泥土中的女儿不屑一顾。见淑妃不松手,他抬起脚将淑妃踢开。淑妃力量微弱,实已不需要用大力气,刘太师这一下,她又滚出去好远。
她锲而不舍,爬回父亲脚边磕头:“父亲,求您,向陛下说说情。看在您的面子上,让他放女儿出去。哪怕是做个粗使奴婢,不,废为庶人,女儿也愿意。”
“我来只是想问问你,浩宇呢?你把他藏在了哪里?”
淑妃仰望着父亲,脑海瞬间清明:对,她还有一双儿女!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
悠漓在寝宫,只怕逃不脱父亲的控制,但是浩宇早已被她送到宫外养伤,想必父亲寻不到,才屈尊来冷宫询问。
她身上忽然有了力量,坐直了身子,笑着看刘太师:“不知道女儿做错了什么,被父亲弃之不顾?”她笑得从容淡定,俨然又是那个令皇后也要让步的皇妃。
“百兽陵之秘,从来只有刘家嫡系知晓。你偷听到了机密,难道还要留着你吗?”
淑妃惨然一笑,依旧不解:“因为女儿是庶室所生,就不配知道家里的秘密吗?难道女儿会出卖刘家吗?”
刘太师手负于背后,望着新升的太阳,目光中难掩自负:“我们刘家时代只娶贵族之女,唯有嫡系的血脉是高贵纯净的,自然也只有嫡系有资格被埋入百兽陵。”
“那么,我们这些庶出的子女对父亲而言又算什么?”
刘太师终于低下头,看着女儿的双目:“是棋子。你是帮助皇后巩固势力的棋子。这十几年你都做得很好,如今到了退场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