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霖抬起头，遇上了慕容旭冷冷的眼睛。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慕容旭，他正是从慕容旭身上学会了万事要以笑相对，就算是失败，就算是灭亡。
可是此刻的赵王眼中一点笑意也没有。
“本王最近一直在怀疑，你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为何这次出征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现在看来，是记挂着心上人了？”
梁霖和如锦的手在水下相碰，不由自主地握在了一起。
到这一刻，梁霖心里的犹豫烟消云散。功成名就算什么呢？拜相封侯算什么呢？都不如身边这个瑟瑟发抖的小姑娘重要。
周围围过来几艘船，慕容旭的亲兵站在船上，矛头对准了如锦和梁霖。
他忽然附耳对如锦说道：“走！活下来！我也会活下来！”
他说完，将如锦的按到水面下用力一推，让她借着水流逃走。
如锦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莽撞贪玩的小孩，她明白梁霖的用意，也知道折回去找他并不能改变什么。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相信梁霖，相信他们有再见的一天。
枪尖上还沾着水，架在梁霖脖子上，他面无表情，从水中跃出，落在船上，屈膝跪在慕容旭面前。
“属下知错。在卫国草原上追踪三公主时曾经捉拿她逼问线索，后来遭遇风暴，不得不同行一段时日，因此与她熟识。适才看到她落水，念及旧时的缘分才相救，但属下不会因她做出背叛赵王之事。”
他尽力将和如锦的牵扯说得轻些，免得慕容旭猜忌。至于为什么喜欢上她，什么时候喜欢上她，梁霖当然不会说，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
慕容旭垂眸看着他，说道：“我从没听你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不过本王对那些事没有兴趣，我只问你一件事，齐擎的武功？”
梁霖低头道：“他的内功仿佛全都丢了，是老齐王下毒之故，他们曾经潜入南齐寻找解药。”
慕容旭审视着他：“这事你仿佛没有对本王提起过。”
“那时候宁国太子百里宇陡然向我们进攻，属下受传召回赵国坐镇，当时事务繁杂，便忘了禀告。”
慕容旭冷笑一声：“忘了？梁霖，告诉我，这么多年你忘记过什么？现在本王不得不想，凤无华几次三番从你手中逃脱究竟是命运使然，还是你有意为之？”
不能得到凤无华，是慕容旭心中永远的遗憾，如果在这件事上被怀疑了，那么梁霖百口莫辩。
梁霖低下头，他知道慕容旭的猜忌是不能打消的了。慕容旭今日亲眼见到同姓的族叔倒戈向凤无华，又能对他这个外人有什么信心呢？
他才答应如锦他会活下去，还以此要她也活着，可是他好像成了才许下诺言就要毁约的人了。
慕容旭亲自拿来一杆枪，对准了梁霖的胸口：“杀了那个女子，我相信你还对赵国忠诚。”
枪尖的寒意透过衣服传来，梁霖低下头，说道：“属下认罪，单凭陛下处置，可是我杀不了她。”
其实他早就该知道的，他是无法对如锦下手的，否则从卫国边境到草原上，他有多少机会杀了如锦？可是他没有。
并不是为了什么口供，更没有什么一念之仁，他就是不舍得那个丫头死罢了。
他闭上眼，等着枪尖儿刺入心口。
“很好，你算是对我们有用！”
梁霖背后忽然有人大笑起来，是个女子的声音。她纵身一跃，从相邻的船板上飞过，落在了梁霖背后。
舱里顿时大乱起来，士兵放下梁霖不顾，齐齐地把枪转向这个发笑的女人。
女人把头盔扔掉，露出和凤无华有些肖似的脸来。
慕容旭笑起来，并不生气：“光华公主果然好本领，本王竟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混入的？”
姑姑也笑了：“这里水道众多，随意藏在哪里都能偷袭中一两人，换上他们的衣服混入赵军并不算难。赵王也别太当真，我时常混在军中，经验比别人多些。”
两个人笑得云淡风轻，就如同饮酒谈笑一样轻快。
姑姑的笑声落下，陡然发难，长枪斜斜地向慕容旭刺来。
她的武艺全凭自己领悟，不仅高超，而且奇崛，世上没有任何一本秘笈有记载，慕容旭见了也颇感意外，不敢硬接，便被姑姑抢占了先手。
姑姑杀意顿起，一条枪用得入毒龙一样，她想起故国，想起尸骨未寒的慕容太守，不由得大骂：“叛贼！还我赵国！”
赵国的船比城里人用的渔船开阔些，可是闪转腾挪的空间终究有限，慕容旭被占得了先机，竟然再也逆转不来。
就连他身边的卫兵也不敢冒然上前去救，生怕在这狭窄的船板上误伤了赵王。
姑姑步步紧逼，将慕容旭逼到船头一角，只等他无处可退，就能了解了这个乱臣贼子。
她的枪就要刺下去时，却忽然动不得了。姑姑回头看，发现是梁霖握住了枪柄。
姑姑运足力气，却不能让枪再动分毫。
这艘船上论武功唯有梁霖能与姑姑抗衡了。慕容旭虽也习武，但学的多是打仗用的弓马，近身搏斗却不是他所长。
“小子，我是要救你！”姑姑怒极，恨不得将枪转刺在梁霖身上。
梁霖露出淡淡的笑意：“可是我不能背叛赵王。”
这话既是说给姑姑听，也是说给慕容旭。
趁着他们说话的时候，慕容旭从身边士兵手中夺来长枪，向着姑姑后心刺去。
姑姑想运枪抵抗，可是梁霖紧紧不放，她若不松手，必然要被捅出个窟窿。
没奈何，她只好含恨退缩。
不过她生性执拗，与人较劲必要坚持到底，这次不得不退让在她看来是奇耻大辱，何况逼退她的是慕容旭。
姑姑瞪了梁霖一眼：“我本有心成全你和如锦，但你不识好歹，好自为之吧！”
姑姑像是她出现时那样，忽然又无影无踪了，慕容旭和梁霖站在船头，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这就是凤无华的生母，果然不是普通的老妇人。
梁霖转向慕容旭，再度跪下，等着方才未完的审判。
慕容旭叹口气道：“起来吧，你的忠心本王明白了，但愿这不是你们定下的苦肉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