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笑着从内室走来，望着百里宇状似调皮地说道：“百里太子，我们又见面了。如何？我准备的这份薄礼，还满意吗？”
百里宇扶住摇摇欲坠的宁王，盯着姑姑道：“你对父王做了什么？”
姑姑在一边坐下，笑道：“也没什么，我对那些囚犯和江湖人做了什么，对他就做了什么。”
百里宇的声音发颤：“你对父王用了毒药？”
宁王的目光已经空洞，张开的嘴角留下一溜涎水，他想说什么，喉头能发出的只有喝喝声。百里宇心如刀绞，伸手为父王擦去嘴角的污物，然后他再也支撑不住，埋头在父王的怀里落泪。
姑姑却要在伤口上再撒一把盐：“是的，而且这毒药并无解药，只有一段时间有效的止痛药罢了。”
“你混蛋！”百里宇从腰间抽出刀，向着姑姑头顶砍去。
他没有武功基础，这一刀就算是在虚弱的姑姑看来也太偏斜了。姑姑微微侧身，刀贴着她的手臂砍下，将整张椅子劈了个稀碎。
姑姑借势而起，站在远离百里宇的屋角，虽然脸色苍白，她却笑得胸有成竹。
“我死了，宁王就能活了吗？太子殿下，别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拿出你在草原上的冷静睿智来。”
经她一说，百里宇顿时想起在草原上的种种，那时的姑姑无私帮助他和凤无华，几乎是他们在绝望中的一盏明灯。
所以就算凤无华齐擎和她决裂了，他对姑姑还有一份感念。就算隐风奉父王之命绑了他交给姑姑处置，他心里责怪的也是宁国方面而不是姑姑。
可是今天，光华公主欺负到了他头上，动了他最在意的一个人。
百里宇不仅愤怒，他还不解：“父王是效忠你的，天下五国的国君，只有他公开承认了你和前朝的存在。你对他也舍得下手？”
“宁王老儿以为他的花招我看不透？他效忠我，你投靠齐擎，无论天下谁属，他总是赢家。”
姑姑拍拍手，仿佛在鼓掌：“真是漂亮！宁国就是靠着这种两边笼络的方法苟存于乱世的，对吗？可惜啊，在从前，可以，但在本宫的天下就不行！”
百里宇怒吼道：“那你来打败我啊！我输了，宁国自然只有你一个选择！为什么要伤害他！”
姑姑笑道：“很简单还需要我讲？你爹比你容易抓到手。战争本就不择手段，就像你们乔装潜入本宫的军营。”
百里宇摇头道：“你不可能知道我们的计划。”
“我不知道，不过我看到讯号弹，就知道你们行动了。无论用什么手段，你们最终会找到这里来，那么本宫就在这儿，坐等父子相会的好戏。”
她说完，向外面张望了一眼：“齐擎呢？”
百里宇也回头看着远处，他也希望齐擎在，让他不至于一个人面对这困局。
不过齐擎在又能如何？齐擎会视宁王如生父，为了父王的命而放姑姑一马。
不必了，不需要让齐擎也背负这份纠结。
百里宇高举的刀慢慢垂下了，紧握的拳头让刀刃轻颤，发出一阵阵悲鸣。
姑姑寻了另一张椅子坐下，道：“百里太子，趁着齐擎不在，你带着齐军滚回去吧！”
百里宇松开拳头，刀坠在地上，一阵脆响。
宁王听到这声音，目光仿佛亮起一点光，可又很快被泪水蒙上。
姑姑瞥了父子二人一眼，说道：“宁王老儿你也可以带走，记得半年后来找我讨止痛药。你便回宁国为我安抚那片土地吧。不可向我进攻，也不可与齐擎无华有往来。唉，其实你是聪明孩子，这些条件不用我说。走吧。”
养着一个毒入骨髓的宁王没什么用，交给百里宇也无妨。
百里宇走到宁王面前，骂了一声：“臭老头子，我被你赶出家门，都还活蹦乱跳的，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我打赢这场仗找你炫耀时，你还听得懂吗？”
他把父王抱起来，感到他轻得似乎只有骨头，父王从前就是这样瘦削吗？他离家云游太久了，已经说不出了。
他的眼泪落在宁王脸上，几年不见，那张脸多了许多皱纹与斑。原来不经意间，那个八面玲珑的宁王也老了。
百里宇一时心灰意冷，说道：“父王，我带你回宁国，孩儿不走了，陪你下棋说话，好吗？”
宁王满是褶皱的眼皮垂下，留下两行浑浊老泪。
走出太守府，齐国士兵还在高昂地等着军令。可是他们看到了百里宇和他怀里的老者。
他们不认识宁王，却读得懂百里宇死灰般的脸。
“百里！”
远处传来高喊，一叶孤舟如箭般飞驰而来。
百里宇抬眼，嘴角艰难地抬了抬：“齐擎啊。”
他低下头，说道：“父王，这就是与我结盟的朋友，当今齐王。他和三公主照顾我良多，我却一直没来得及请人家到咱家做客，失礼啊！只怕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他愿意，光华公主却是不许的。
齐擎跳上岸，卜算子告知他姑姑捉了宁王时，他便料到了眼前的一切。
姑姑在屋中说道：“齐擎，要你的朋友受丧父之痛吗？你今日敢踏入这里一步，宁王就会在半年后浑身溃烂而亡，那种场面，啧啧……”
“住口！”百里宇疯狂的叫喊好像能震裂天空。
齐擎闭上眼，拍拍百里的肩：“无妨，我们退。”
百里宇抬起眼，说道：“齐擎，只怕你的大业要因为我耽误许久了。我知道对不起你，可是我……”
只要父王一息尚存，他就需要姑姑赐予止痛药，那么齐擎也会因为兄弟之情而受掣肘。
百里宇知道这对齐擎是多大的牺牲，却不得不让他做这样的牺牲。
“不是你的错，何须对不起。”齐擎没有再多言，跳上船板，伸手道：“来吧，我接宁王上船。”
百里宇点点头，将宁王瘦削的身体送到码头边。
风轻轻的吹，水面泛起淡淡涟漪，一切安静而正常。
没有人理解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到昏聩的宁王忽然大睁开眼，狠狠地推在百里宇身上，百里宇猝不及防的一退，双手不自觉松开。
水花溅起，宁王已在水下。
齐擎命人去捞，但这河道中都是毒药。
百里宇呆呆地站在那里，他耳中回响着宁王在他耳边小声说的那两个字，老头子这辈子最后的两个字：“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