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的血滴在黄土路上,从城墙下一直到城中的街道上。
都城里的百姓知道外面的剑拔弩张,越是吵闹,越是深深地藏在家中。所以他踉跄行来一路,竟然半个人影也没有。
风哀嚎着吹过,卷起枯草与碎纸。这里原本是喧哗的市集,因为是都城的门面所以门光户洁,可是开战以来,再也没有人清扫街道,那些最好面子的商户早已逃的逃,躲得躲。
卜算子终于倒在了尘垢中,嘴角的鲜血与地上的土糊成一滩烂泥般的污垢。
若是就在这尘土里,他死不足惜,齐擎怎么办?
他的眼皮直打架,却挣扎着不敢合上。
忽然他身子一轻,有人托起了他。耳边风声呼啸,他感到身子移动的飞快。勉强睁开眼一看,他竟然在屋顶上飞。
看来坚持总是没有错的,终于还是有人救他了。
头顶上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你失血太多,不宜乱动。”
卜算子笑了:“我就是医生,哪里还用你说?”
知道有人搭救,他心里一松,郁积在胸口的鲜血像是再也控制不住一样喷了出来。
“你的伤口裂开了。”头顶的声音沉稳冷静,必然是见惯了鲜血之人在说话。
“放我下来。”卜算子无力地挥挥手,“有些事要托付。”
那人笑了一声:“你连我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倒是可真敢托付!”
卜算子虚弱地勾勾嘴角,他已经说不出话,只是心里还清楚,敢在这人人自危的都城里横行,这个人足够强。
那人落了地,将卜算子小心放好,问道:“说吧。”
卜算子右手抓了左臂的袖子,用力扯了扯,却什么也没发生。
“老先生,你想做什么?”
“写字。”
那人闻言,伸手将自己的衣摆扯下来,说道:“你的衣服被血染了,用我的吧。罢了,你说,我写。”
卜算子微笑起来,他越发相信所托得人。他尽力维持声音的清晰平稳,念道:“桂枝子十颗,黄芪三钱,冬青叶一片,东海毒蟾毒液三钱,雪莲蕊二钱,犀角一只……”
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中间还有几次被喉头冒出的血哽住,就这样断断续续的,他背下了一篇药方。身边那人静静听着,一字字写下。
卜算子吐出一大口血,不仅胸口畅快了许多,连模糊的视线也清晰了一些。
但这不是好现象,回光返照罢了。
他拼着最后的力气,说道:“这方子用到了不少稀有药材,不打紧,王宫的药房里都有。以你的刚刚显出的身手一定不难……”
“看来这是给齐擎的解药了。”那人的语气里含了些嘲弄,叹口气诱导:“为何偏偏教这救他命的方子落在我手中呢?”
卜算子听那人直呼齐擎的名字,心感微妙,凝神看向他,口中含混地念到:“赵、赵王……”
“不是什么赵王,寄居于都城的游民罢了。”慕容旭说着,望着那片衣襟。那只是片粗麻布,慕容旭稍稍用力就能变成拼不起的碎片。
卜算子与慕容旭交集甚少,却也知道齐擎和他是敌非友,这世间只会有一份的解药药方落在他手中……
上天开得是何等恶意的玩笑。
慕容旭摸着染血的布,苦笑道:“他抢了我爱的女人,现在又来夺属于我的江山,还要我去救他吗?”他抬头,天空中流云飞逝,“老天啊老天,你想考验我是不是真的放下执着吗?”
他说着哈哈大笑,将血书的药方收入怀中。
听到那阵豁达爽快的笑,卜算子知道慕容旭是不会作梗的。他长出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却像是将他最后一丝魂魄也带走了一样,他的意识猛地滑入黑暗中。
“交给你,必定是没问题的。”
话音落下,再也没有别的声响。
慕容旭伸手,探不到卜算子的鼻息,他只是一叹,却不意外。那老医生注定是活不成的。
只不过把齐擎的命交给他这个敌手,卜算子神医未免不太负责了。
交给他一定没问题?
既然卜算子的临终之言如此说,那他这蛰伏多时的前任赵王必须要有所表现啊。
他在无人的巷子中兜兜转转,躲避偶然出现的姑姑的亲兵,最终,他在都城中心一座小民房前停下脚步。
白墙灰瓦,木门石阶。这座房子因为身处闹市而普通,因为普通而不惹眼。
慕容旭推门入内,对房中的人说道:“我们有大事要做了。”
卜算子悄然离世时,凤无华仍旧在训练她的队员,齐擎虽然不许,却也拿她和坚决的天字号队员无可奈何。
为了不逼迫凤无华躲到更偏远的地方偷偷训练,齐擎只好妥协。他只好返回大营,对着地图反思他作战计划的纰漏。
一天又一天,他们分别在不同的地方努力着,都希望能比对方更早一步突破赵都的城墙,为了拿下天下,也为不让心爱之人冒险。
凤无华向着山外的方向远望,她知道看不到齐擎,只是看向那个方向,她会更深地记住努力的理由。
“嘿嘿,在看师哥吗?”
树顶上传来一阵笑声。
没有什么比这阵笑声更让凤无华惊喜,她抬头,激动得几乎落下泪来:“如锦……?”
如锦轻轻地落地,凤无华冲上去,伸开手将她抱在怀里。
“对不起,当时我和齐擎没能……”她不由得低下头。她自问从没对不起过谁,可是在与姑姑决裂时,他们没能带上中毒的如锦一同逃离。
如锦搭着凤无华的肩膀笑嘻嘻的:“懂得啦!你们被姑姑追得火烧屁股,自保都难。”
“你如何逃脱的?”凤无华握住她的手问道。
如锦忽然脸红了:“梁霖来找我了呀,他把我从姑姑手心里带走了。嘿嘿,我从没见过他那么着急的样子,太好玩了!”她说完还拍拍手,仿佛余韵犹在。
凤无华摇摇头没说什么,她只是希望梁公子将来的日子能好过些。
如锦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她和梁霖如何逃回赵都,如何大隐隐于市地在城中落脚,如何藏起身份过上平头百姓的生活……
“既然你们生活得安稳,你又何必出来?现在兵荒马乱,你该好好藏着,我和你师哥自有办法应对。”
“所以不要我帮忙了吗?”如锦挤眉弄眼地笑着,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可不要后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