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愈倾听不到小艾在说什么,文钰却是听得清楚,心中微微明白了小艾为何如此激动,原来她是觉得那桃花羹乃是村中奇人所授,应该要比得过苏愈倾才是,所以在大家都知道苏愈倾手艺好的情况下,仍然心有不甘想要比试。
  蒙面的女子似乎是微微笑了,淡淡道:“你火候不足,米不烂而花先烂,自然不好。”
  一句话轻轻传进文钰耳中,他当时就愣在了那里。这个声音,曾经伴随着他入眠,伴随着他喜怒哀乐,他太熟悉。
  苏愈倾却是一直看着前面一群人,甚是好奇这是什么样的女子,让众人如此敬服,拿手肘捅了捅身边的文钰:“诶,我们也过去看看?”
  文钰在房顶站不稳的晃了一下,苏愈倾才看出来他的不对劲:“怎么了?”
  他竟有了些近乡情怯的意味,明明那个人就在眼前,却不敢接近去探看,生怕这是自己的幻觉,去看了,就没了念想。
  “有什么不对吗?”苏愈倾看他失魂落魄,疑惑地在文钰好饿那边人群中来回看着,“你看见谁了?”
  底下人群渐渐开始散去,似乎是那位女子要回住的庙中去了,文钰才说了一句:“她像是我过世的母妃。”
  什么?!
  苏愈倾一愣,拽着文钰就要往下跳:“那你怎么不过去?”
  但是文钰没动:“我母妃已经过世了,想来是我想多了。”
  他是多么在意他的母妃,那件事情又给他带来了多少伤害,苏愈倾心里一清二楚,看着文钰犹豫不决的样子,就知道他其实只是心里害怕。可是这种事情,不去看个明白,心里一直犹豫揣测,想要相信又不敢相信,总会最后成为他的软肋。
  他不敢做决定,那就让自己替他决定吧。苏愈倾没有犹豫,拉住文钰的手,一闭眼就往房顶下面跳:我就不信你会不接住我。
  “想要知道就自己去看,犹犹豫豫的样子是你的作风?”一落地,苏愈倾就拽着文钰往那女子离开的方向跑,“你要做懦夫么?我不批准!”
  文钰被他拽着走了两步,心里的恍惚才渐渐明了,他知道苏愈倾是对的,他必须去问清楚看明白,不然以后也许再也不会来到这个村子,那么他必定会遗憾终生。
  两个人脚程很快,一会儿就已经追上了那位女子,文钰喊道:“夫人留步!”
  前面走着的女子停了步子,缓缓回过身来,一眼看见文钰就失声叫了出来:“钰儿?是你吗钰儿?”
  “母……”文钰一句母妃差点就脱口而出,被苏愈倾及时拽了一下,才堪堪忍了回去,“娘,是我,是我啊。”
  哗啦,应芷蔚手里的篮子掉到了地上,手颤抖着不敢伸出来去碰文钰。
  母子相见,尤其是本以为生死相隔的母子相见,再激动都不为过。但是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在这么众目睽睽之下母子情深可就不好了。
  苏愈倾立刻上前帮应芷蔚捡起来掉在地上的篮子:“夫人,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和我哥哥玉闻送您回去吧。”说着,暗暗给文钰使了个眼神,好在文钰虽然激动,但是却依没有失去了理智,很快也跟过来,低声道:“娘,我们先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三个人俱是水晶心肝的人,应芷蔚很快反应过来:“那就多谢二位了,我在后山庙里住,二位若是不嫌弃,请庙中一叙。”
  
  这是一间很小的寺庙,里面也不过陈设了一尊苏愈倾不认识的菩萨的雕像,一间厢房里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木椅子,后院里吊着炉子和锅,想来便是个简易的厨房。
  文钰简简单单环顾了这里的环境,虽然简陋,但是很干净:“母妃,您是怎么来了这个地方的?”
  “钰儿,你怎么到了这里?”
  刚刚落座,母子两人竟问的异口同声。
  应芷蔚一直拉着文钰的手不放开:“那年娘的寝宫遭劫,好在有护卫拼死相救。你先告诉娘,你又是如何进来这里的?”
  苏愈倾十分知趣地给两个人一人倒了一碗茶:“我先出去。”
  文钰看了看她,把她拽了过去站在应芷蔚面前:“娘,这是我的太子妃。苏司礼的长女,苏素。我们误打误撞进到这里,也多亏了她能破了村子外面的奇阵。”
  话题都到自己身上了,苏愈倾只能尽量知书达理恪守规矩地行了个礼:“母妃万安。”
  “既然是钰儿的正妃,又是苏家的女儿,你不用出去,就在这里便好。”应芷蔚上上下下打量了苏愈倾一番,只见她不卑不亢,眼神却是灵动的,心下满意,“你们为何要来这里?据我所知,如今外面是北渊的医学世家南家的府邸,钰儿,是你病了?还是你父皇?”
  “我和父皇都好。”文钰让苏愈倾坐在自己身边,“是苏素为了救儿臣中毒,儿臣带她来南家诊治,得知需要来这药山取水解毒,阴差阳错,她破了阵,我们进了这里。”
  苏愈倾在一边保持微笑,觉得文钰说她受伤是因为他而起完全就是故意的——不然一个太子妃中毒,结果连金尊玉贵的他本人都跟着跑了这里来,他母妃会怎么想?
  应芷蔚看了看苏愈倾:“如今可解了毒?刘白和王英是怎么替你守府的?竟然让刺客进了去!”
  苏愈倾这才知道为什么刘白和王英有时候在文钰面前放肆的很,原来是他母妃留给他的心腹,自然多年患难交情,说不定一起光屁股长大的,能不放肆嘛!
  “母妃,若不是王统领拼死相救,如今苏素大难,府中大难,如今苏素一切安好,还请母妃不要挂心。”苏愈倾毕恭毕敬。
  文钰看了苏愈倾一眼,觉得她在谁面前都很老实,就是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恩,在自己面前才是真实的她,这很好。
  “母妃,您还没告诉钰儿当年是什么情况,那年我从战场回来,就得到了您已经去了的噩耗,您的尸骨儿臣也去看过,却是中毒而亡。”
  应芷蔚凄然笑了笑:“我不是皇后,偏偏你是太子,你若是个万事不管的无能太子也便罢了,偏偏军功卓著战功赫赫,宫中自然有人嫉妒我。”
  “您是说……皇后?”
  “自然是她。”应芷蔚微微眯了眼睛,似乎是在回想当年的事情,“你出征南启,她让授意她父亲司徒兴华以军务紧急为由绊住了你父皇,就想要下毒害我。不知道是谁透露的消息,她竟然知道我身边有你培养的隐卫保护,却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帮手,一帮黑衣人,身手了得,连你那些精英人马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文钰只是静静听着,一言不发,嘴巴却已经抿成了个一字。
  苏愈倾知道,他如果暴跳如雷,其实并没有多生气,但是如果真的怒火中烧,肯定就是现在这个冷静到可怕,气场就可以吓死一堆人的样子。
  “好在当时苏世忠发现了皇后似乎有什么动作。”应芷蔚看了一眼苏素,“他早早就提醒过你父皇,在司徒兴华去见你父亲的时候,他就借口有事相求来了我寝宫。”
  “我爹?”苏愈倾愣住,她知道文钰恨苏家是有他自己的理由,但是她一直以为文钰是因为觉得她爹功高盖主,家里还有个身为武官的哥哥,更是不容小觑,这才带有偏见,没想到期间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应芷蔚伸手叫她过来:“对,你是你爹。我在假死之前,见到的宫中最后一个人,就是你爹。他当时带了个犯了死罪的女囚犯,花了很大力气易容成我的样子,而我则是由皇家一支秘密训练的队伍送出了翟城。”
  秘密队伍?苏愈倾浑身一个激灵,南家药山,皇家秘密队伍,救一个人,这不就是苏祁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那段记忆吗?
  苏愈倾心中震惊,没想到苏祁父母竟然是为了救文钰父母而亡,她一直在想苏祁说的那个叫应芷蔚的人是谁,却独独没有想到文钰的母妃应贵妃。
  一段话实在是包含了太多的信息,苏愈倾震惊于苏祁身世,文钰却是震惊于竟然不是苏世忠害了母妃,而且竟然还是他救了母妃。
  文钰一时有些恍惚:“母妃,你是说,司礼大人他,救了你?”
  “自然是他。”应芷蔚点点头,“当年他为了救我,也算得上是冒死闯宫了。虽然后来的事情我一无所知,我也知道皇后肯定会对苏家不满。”
  “就是说,司礼大人知道您并没有死?”文钰终于有些激动。
  然而叙述这件死里逃生的故事的应芷蔚,却似乎是在讲着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他人的往事,口气没有什么波澜道:“你想问,为什么不告诉你?”
  文钰点点头,目光却不自然地看向了苏愈倾:“儿臣一直以为母妃您……”
  “是我让司礼大人这么做的。”
  应芷蔚一句话,连苏愈倾都震惊了。自己死里逃生不告诉亲生儿子,故意让自己和骨肉生离死别,这是怎样的残忍,又是怎样的隐忍?
  “我知道皇后的手段,所以虽然司礼大人来救我,我却知道我不一定能逃出生天。而且,就算我逃出去了,她下一个针对目标肯定会是孤立无援而又满心仇恨的你。所以我临走的时候求司礼大人谁也不要告诉,就让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母妃知道,就算你会难过伤心,却也只能选择接受事实,我不能让你将时间浪费在寻找一个不见得能找得到的人身上。”
  她是为了文钰安全,也是为了文钰的前程,一个母亲的潜能彻底体现的淋漓尽致,在那样生死一线的时候,已经为儿子想好了一切,安排好了一切。
  “所以其实司礼大人一直都是支持我的?”文钰瞬间就明白了一切,“他在朝堂之上针对我,指责我,都是他为了完成您的嘱托,保护我?”
  应芷蔚点点头:“司礼大人果然不负我所托。那时候的你太过年轻气盛,如果你真的知道我没死,无论如何你都会要来找我,而司礼大人一定劝不住你。但是如果你冲动之下出了城,皇后的人就有机会除掉你了。”
  文钰默然,他知道最了解他的人一直都是母妃,如果当年他就知道母妃没有死,一定就会如同母妃所言那么冲动。
  “所以后来父皇不给我战功,不厚葬您,其实也是为了保护我,让我懂得收敛锋芒,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