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瑞雪从噩梦中惊醒。
她梦见学校被洪水淹没了。教室的墙倒了,鸡圈塌了,所有的村民连同她自己,都被卷入汹涌的洪水中,怎么都逃不掉。
吕小姜靠在她的肩膀上睡得正熟,起伏的胸口和清浅的呼吸将方瑞雪从梦境拉回现实,她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黏腻的如同此时的空气。
外面天光大亮,方瑞雪抬手遮住酸涩的眼睛,这雨终于是停了。她动了一下半麻的身体,突然听到角落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哭泣声。
她扭过头去,发现是一位抱着孩子的妈妈,正在掩面啜泣,因为怕吵醒其他人,她连哭都是压抑的。
除了怀里抱着的那一个孩子,那位妈妈身边还靠着一个,那是个小姑娘,双手正紧紧地抓着妈妈的衣角,哪怕在睡梦中也不敢放开丝毫。
方瑞雪认识那个小姑娘,她是低年级的学生,最常穿的衣服是一件灰色的裤子和红色的上衣,那件上衣其实已经小了,袖子短了一截露小姑娘黝黑的手腕子,可是她却毫不在意,依旧每天都穿着它。
小姑娘喜欢红色,方瑞雪还记得有一天组长帮她扎辫子,她摸着头上红色的蝴蝶结笑得咧开嘴的样子。
现在,那一对红色的蝴蝶结依旧还在她的头上,但是已经被雨水打湿,飞不起来了。
咚咚咚——
食堂的木门突然被敲响,在一片寂静中突兀的像是警钟,遏止了那位妈妈的哭泣声。
方瑞雪扶住吕小姜的头站起来,双腿突然一软差点没站稳,靠着墙睡了一夜的后遗症此时显现出来。不只吕小姜靠着的那半边身体的是麻木的,她除了头,脖子以下整个身体都是麻木的。
吕小姜乍然睁开眼睛,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方瑞雪已经忍着刺痛,脚步蹒跚地走过去打开了门。
山风夹杂着丰沛的水汽扑面而来,让方瑞雪突感一阵凉意,哆嗦着打了寒颤,迷魂的神经如同被冰睡刺激过一样,瞬间清醒过来。
村长站在门口,身上的斗笠还来不及摘下,脸色甚是凝重:“小方老师,麻烦你们帮忙叫醒村民,让他们赶紧收拾一下,我们准备转移了。”
方瑞雪一听要转移,脑中的神经瞬间就紧绷了,她觉得自己的后背空荡荡的,呼呼地刮着冷风。
“村长,是学校不安全了吗?”她急切地问。
村长点了点头,一脸的哀伤:“水位又涨了,现在哪里都不太安全。送信的人回来了,说县里已经在派人过来救援了,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到。为了大家的安全,趁着现在雨停了,我们得赶紧走,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有更安全的地方吗?”方瑞雪不禁发问。
“有的。”村长神情坚定地说,“镇里安排了安置点,那边吃的喝的都充足一些,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们必须走!”
不知何时才能到达的救援,被冰冷的雨水包裹着的村民,无法伸直了身体安眠的教室,还有已经见底的粮食。
这里确实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这些天来,不只是那个抱着孩子默默垂泪的妈妈,还有许多的人,都曾在大雨滂沱的夜晚,心中念着被一场洪水毁掉的家园,对着无尽的黑夜垂泪。
方瑞雪默然地望着村长匆匆离开的背影,吕小姜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旁,两个人一起伸着脖子向远方眺望,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雨虽然停了,但是云层依旧很厚,遮住了太阳,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
支教队的四个人都是第一批转移的。他们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为孩子们传递星火,却不料遭遇天灾,校长非常过意不去,为了保障他们的安全,一定要让他们最先离开。
来得时候尚且是艳阳高照、驴车嗒嗒,离开的时候却只剩满目的荒凉和脚下泥泞的山路。
不论是驴车还是牛车,都让给了体力不那么好的老人和小孩,暴雨冲刷过后的山路,流失了大量的泥土,露出了泥土下面大块的石头。
木板车摇摇晃晃的,颠簸的比来时更厉害,旋转的车轱辘行走间带起路上的泥浆污水,溅了方瑞雪他们一身。
可是他们不敢离车子太远。出山的路似乎迢迢漫长到没有尽头,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一旦被落下,因为一旦被拉下,有可能就再也跟不上了。
组长的腿伤还没有完全恢复,可是为了腾出多余的地方给更多的孩子,她坚持不坐车,要和方瑞雪他们一起走路,还好有同组的那个男同学一路搀扶着她,不然这么长的路,方瑞雪很担心她会坚持不下去。
吕小姜和方瑞雪手挽着手走在他们后面,脚上的鞋早已沾满了泥巴分辨不出来原来的颜色,尽管呼吸还算平稳,但是方瑞雪总觉锝很累,头重重地,仿佛下一秒就要栽下去。
“小雪。”吕小姜牢牢得扶住方瑞雪的手臂,看着她越来越白的脸色心里一阵担忧,“你是不是生病了?”
方瑞雪身上的温度透过厚重的衣衫传递到吕小姜的手心,即使是在凉风习习的山间,吕小姜也能呢个察觉出方瑞雪身上的烫。
“你是不是发烧了?”她问。
每天晚上无法安眠,身上的衣服也都是湿了干,干了又湿,精神还持续紧绷,更别说为了节省粮食,洪水爆发之后不曾吃过一顿饱饭。
连续几天这样下来,疲惫在方瑞雪的身体里爆发了。她只觉得天气有点冷、身体有些重,却没想到原来是自己生病了。
“你要不要上车休息一会儿?”吕小姜担忧地问。
方瑞雪呼出一口气,感受着鼻尖灼热的温度,然后摇了摇头:“我没事,你别说出去,等走完这一段路再说。”
吕小姜动了动嘴,想要说点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她只能更加用力地握住了方瑞雪发烫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方瑞雪身体里的高热传染一部分到自己身上来,让她能够好受一点。
山路上又重新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低着头沉默着赶路,只听得到脚踩着泥巴发出的“嗞嗞”声,还有拉车的牛粗喘的呼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