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苑上空银月浅眠,铺了一地清辉的院落,秋风瑟瑟,藤木摇椅轻晃,白衣当空,深邃的眸光微凝,直指一墙之隔的某个地方。
衣袂破空之声传来,黑影落地无声。
莲倾撤回眸光,端起手边有些微凉的苦茶,浅啄一口,淡淡问道
“查得如何?”
地上的黑衣人闻声立刻恭敬的回道:“月华池边皇后的人确实同国师见过面,至于内容属下还未探查到。”
果然是皇后,既然露了面再想着隐匿不是为时过晚?皇后这次终究还是没能沉住气呢。
莲倾浅笑,搭在扶手上的玉指上下轻点,敲击声在幽静的深夜里显得异常清晰,一上一下不急不缓,很有节奏。
“是时候了。”一声令下,白衣凌空而起,衣袖掀起的气流当口,藤木摇椅晃动不停。
“是。”黑衣人心领神会,领命后恭敬告退。
次日朝堂上,文武百官的面色异常微妙,尤其是察觉到虬龙宝座上帝君黄袍下散发的低气压,众人皆是一副正襟自危的模样,生怕龙威之下,乌纱难保。
众人小心翼翼,不敢发言,大殿内一阵死气般的沉静。
盛家私贩官盐长达十几年前一事就在昨夜被扒了个彻底,一经彻查,这里边指不定还会牵出什么。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因为极有可能是自找死路。想想当今皇后的娘家都被扯了出来,谁还有比这更大的背景能逃此劫难。此时此刻不老老实实的呆着,在风口浪尖晃悠的结果只会被一浪拍死,深知其中利弊的元老们纷纷抱着观望的态度,审时度势。
四大家族的元老们都沉默不语,下面的虾兵蟹将更是不敢轻易发言,所以大殿再次陷入一阵令人恐慌的死寂中,人人惶惶不安。
然这似乎只是个开始。
大殿内的众人因这个认知越发恐慌。
“私贩官盐一事交由刑部彻查,即日立案。”帝君一声令下,大殿众人脸色惊骇,纷纷垂头,此令一下,盛家纵有通天本领也无力回天。
盛家掌管整个钥国的经济命脉,富可敌国,它就好比钥国的心脏,此时心脏里长了颗毒瘤,若不除去必留后患,更何况此事闹得如此汹涌,一夜之间由天堂坠入地狱,若不持有确凿证据,谁敢这么雷霆一击。
直到散朝,众人还在内心不停唏嘘,盛家怕是要倒了。
看来‘变天之说’并非空穴来风。想至此,众官员不约而同地紧了紧头顶的乌纱帽,突然有一种即将不保的恐慌。
树倒猢狲散。
谁也没想到盛家这颗参天大树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就这样被连根拔起。盛家一被定罪后,皇后便被一道圣旨牵出明和宫,帝曰令其于深宫沉思,其实是变相软禁,连太子探视生母的权利都被一并收回,看来帝君这次是铁了心要斩断一切余孽。
至于大树倒下后的猢狲,在某中程度上来说也是加速这个家族败落的一个因素,盛家之所以倒地如此迅猛,除了背后有推手之外,还有就是那些日里仰它鼻息而活的猢狲,为求自保纷纷倒戈,而那时候的盛家便如同被筑了无数个蚁穴的万里长堤,洪水一旦来临,结局自然是长堤崩塌,一泻千里。
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着这样一个话题:盛家倒了,谁家倒?百姓们的日子照样过,谁倒谁不倒,于他们而言真得没有多大关系。朝堂上一番风驰电掣后的结果,只不过是他们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罢了。至于过程有多么惊心动魄,他们也只是震惊一下,唏嘘一下,苦笑一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生活里的空白总会有其它的新奇继续填补,他们看看就好。
相较于老百姓旁观者的悠闲姿态,朝堂上的官员却过的如同水深火热,每一次上朝对他们而言都是一种煎熬,他们无法预料,哪一天会是自己末日的来临,除了忙着干净手脚外,便是到处打探消息。盛家的这一炮在朝堂上掀起的硝烟,不散反盛,这种表面风平浪静其实内在波涛汹涌的邑武王朝在二十一年冬的第一场大雪到来之际,仅维持了一个多月的宁静局面再次被重磅一弹瞬间打破。
漫天雪白覆盖之下,举国哗然。
那一日漫天狂风,黄沙乱作,视线之内一片荒凉颓然,冷冽的寒风似锋利的冰棱,砸在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隐隐作疼,莲心下早朝回来,在若尔的掺扶下走下马车,突然从府内跑出的金伯,在莲心抬头的那一瞬间猛地跪倒在她的跟前,迎面而来的寒风将莲心头顶的貂裘大帽瞬间吹落,莲心怔怔地望着金伯,貂裘大衣下的身形在狂风下摇摇晃晃,极力睁开的双眼视线一片模糊,浑浑噩噩的眼底只剩下金伯悲痛欲绝的面孔,耳边呼啸不停的风声里夹杂着近乎撕裂的哭声
“大人快不行了,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寒风呼啸下天色顿觉昏暗。
莲心身形一坠,险些倒地,还好身旁地若尔及时扶住,寒风吹打下睁不开双眼的若尔极目望去,凌乱的青丝下,一张惨白的容颜上早已挂满了无声的泪水,若尔喉咙一哽,红着眼睛轻唤着莲心,莲心反手将她推开,身形在空中晃了两晃后站定,声音冰冷地似从冰窟里传来,
“她在哪?”通红的眼眶里,一抹晶莹团团打转却不肯落下,紧咬的红唇下漫出一丝鲜红,固执坚韧的模样浑然不知所痛。
金伯抹着眼泪,连忙起身,苍老的身影在风中摇曳,割面寒风弥天黄沙,瞬间荒芜的天地似是末日来临,傲然的眼神蓦然无神:
这一天还是来了。
隐蔽的院落内,死寂一般的苍凉,呼呼作响的窗柩,在劲风疾驰下摇摇欲坠,莲心推开大门僵硬地走了进去,反手便将木门关上,呼啸的风声被隔绝在外,娘亲向来喜静,她一直都知道。
莲心一步步走近大木床,轻轻拉开紧闭的帷帐,看清雕花大床上躺着那人面孔的那一刻,泪如决堤,呛然而下。
“娘。”随着一声从喉咙深处溢出的撕心哭喊,再也支撑不住的身形骤然瘫倒,一声一声的撕心裂肺的哭喊,断断续续传出,令闻者落泪。
莲心抬眸,泪水涟涟的视线里,女子苍老的容颜令她触目心惊,满头的白发稀稀落落的垂在两肩,褶皱横生的老态容颜,生气全无,一点也看不出曾经高贵冷艳的影子。莲心双手紧捂,不让自己悲痛出声,究竟发生了什么?娘亲为何会变成这样?是什么令她一夕之间苍老得如此骇人?
莲心心间锐痛,呼吸一滞,满目的惊慌无处投放:谁能告诉她这一切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