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堂之上弥漫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整个大殿依旧肃穆如常,却令人隐隐不安。
莲心竖立在天子宝座旁边,孑然而立的身姿似一颗摇曳在九天瑶池里的仙莲,白衣胜雪宛若天人。只是那一双明澈的眸子在扫向大殿的某一处时,眸光里一片深沉,那是从未有过的复杂。
似凌厉的剑光,又似迷蒙的月辉。
同一时刻,底下那人好似有感应般,抬眸看了过来,莲心却不紧不慢地撤回了眸光,耳边同时想起了帝君的声音,低沉压抑中依旧无比威严。
“日前称肖家案情有了进一步发展,刑部可已核实?”龙目深沉,眼眶下有一片阴影,令他威严的帝王之相越发凝重。
一身月白官袍的龚昀闻站了出来,绣着金丝流云的边角随身而动,凌空翻飞出的好看花朵,无形胜似有形。
略作沉思后,清朗出声,“臣有事要报。”
此话一落众人心间无一不紧,就连上位的帝君身子也微微前倾,心下惊疑的同时,面色也有些微变。
众人无不猜测:莫非又出了什么岔子?
龚昀文眉眼都未动一下,即便知道他接下来说出的话会引起骚动,但清俊的面容依旧淡定无比,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宁静。
“不知陛下及诸位可还记得当年前国师之子,也就是如今的国师大人,在回朝途中所遇的暗袭一事?”
话音刚落,大殿一片哗然之声。
什么?!
难道这事跟肖家有关吗?!
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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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纷纷震惊之后,又全都陡然噤声,朝堂氛围再度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闷。
高位上那人面色再度暗沉了一分,眼底的眸光隐隐锐利。
“继续。”
仅仅两个字却足以彰显‘君威难逆’这四个字的威慑力。
“刑部掌握确凿证据,足以证明那次谋杀事件乃肖家所使。”
话落,大殿之上再度传出一阵抽气之声,众人已经被这里边的信息震惊地倒吸一口凉气。
谋杀!!!
由暗袭到谋杀的转变,足以可见这罪名已经被证实了,肖家此次必定是无法逃脱。
众人垂头,在心间感叹的同时,圣殿之上一张白皙的面容瞬间变得无比惨白,清澈的眸底却隐隐泛红。
莲倾,这便是你说的来不及吗?
帝君黑沉这一张脸,眸光深沉如海,冲天怒火隐匿其中,随时都可能爆发。事到如今,肖家所犯之罪,罪大滔天,已然到了不需要翻案的地步,没有任何疑点,证据毫不偏差的指向罪魁祸首,如此明朗的局面却令人透着一股无力反抗的悲哀。
大殿上空一道包含盛怒的低沉声音骤然响起,铿锵似雷震的声响,似一出剧场结束后的冲天礼炮,宣告着一切的终结。
“肖家谋逆谋杀一罪证据确凿,罪无可赦,予满门抄斩,即刻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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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心回到国师府,坐在窗边不言不语的某样极度恍惚,眸光涣散又瞬间清明,隐忍的表情来回转换间似一个神经质病者。而遭过轰炸一般的脑子依旧回荡着那几个字,似一条咒语紧紧缠绕着她,沉闷的胸口更令她无法呼吸。
满门抄斩,一想到这里有上百条人命,莲心心气不顺,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主子,你怎么了?”推门而入的若尔正好看到这一幕,立刻冲了近来,慌张的声音仿佛就要哽咽。
莲心擦了擦嘴边的血渍,没事人一般笑道,“若尔,你看我这双手。”
若尔不明所以地看向莲心抬起的双手,心里无比担心却又不知主子此刻提手是何缘故,只能顺着目光望去,纤纤玉手,莹润光滑。
莲心苦笑问道,“你觉得这双手好看吗?”
“好看。”若尔不假思索地回道。
“呵呵,好看吗?可是它们却沾满了鲜血,就在一个时辰前,一百多口人命丧失在这双手上。”
看着莲心几近崩溃的神情,若尔立刻起身将其扶住,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手间传来的颤抖,使她知道主子此刻悲痛的心情。
莲心的眸光一滞,她怎么也忘不了萦绕在脑海里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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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请国师落下手谕。”帝君将拟好的圣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摊在莲心面前。
在此时此刻,请求国师手谕,显然由不得莲心拒绝,在不可违逆的皇权和铁证如山的面前,莲心被压得喘不出气来。
莲心身形微晃,在那么多注视的眸光下,她第一次觉得她愧对国师二字,也第一次察觉她与她一心扶持的朝堂是多么的格格不入,也猛然间醒悟莲倾这么多年来将她保护的是有多好。
至于帝君在看见她出现在朝堂上的一刻时,眼底划过一道莫测目光的正真含义,她也在那一瞬间突然明白:原来肖家一案迟迟未结,等的并不是什么有力的证据,而是她的手谕。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只是个傀儡。
钥国皇家素有古训,斩杀位高权重之臣,需得国师手谕,才能行其效力。此古训的存在有两个作用,一是抑制君主专政。二是君王的保护伞。国师手谕是令所有圣令实施的通行证,更是保护伞,只要有国师手谕,任何圣令都能施行,任何。
事实上,莲心才是真正丢下那道诛杀之令的人。如此想来,她怎能不怨,怎能不恨。一想到她还因此事错怪了一个人,莲心心间便又是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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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已到,准备行刑。”判官一声话下。
刀下,头落。一地鲜红。
被人群阻隔的红衣女子在头颅落地的一瞬间,似疯了一般冲上刑台,颤抖地捧起地上还未冰凉的尸体,放声痛哭。
“娘,娘,娘。”哭声震彻整个校场上空,本还艳阳高照的天空,陡然被一块阴云覆盖,黑云深处似藏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雨。
顷刻,雨滴渐大,围观的群众见势散去,整个刑场只剩下一个孤寂的身影,一身红衣早已被雨水浸透,脚边的鲜血被雨水冲淡直至消失,然笼罩在上空的浓浓悲伤却怎么也冲刷不掉,女子惨白的面容,黑紫的红唇,配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眸,在雨雾迷蒙中似来自地狱的罗刹。
随着一声呐喊,满腔怨恨喷薄而出:“莲心,我恨你,我要诅咒你,诅咒你•••”
暴雨来势凶猛,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才停歇。
许久之后,人们谈论那场大雨时,总会提到在那场大雨的当天曾消失的一百多条人命,那冲天怨恨就连暴雨都无法冲刷掉,人们唏嘘不已的时候,早已不去计较什么对错,人命本没有对错,一个轮回一个转生都值得被铭记。
只是人们不曾注意到那场大雨过后,许久不见行人的行刑场上出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一身灰衣从头罩到脚,叫人看不清他隐藏在衣帽下的面容,只是露在袖口外的手似干枯的树枝,毫无血肉,倘若不是骨架高大,根本叫人无法辨认出这样一个身形干瘦弱小的人竟是一名男子,此人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死沉之气,与他身后的青衣男子身上散发的明媚之气形成强烈的冲击,任谁也想不到这样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会站在了一起。
“回去吧。”青衣男子清俊的眸光凝视着空中的某一角,温和道。
搭在轮椅上的干枯大手微微颤抖,激烈地动作似是要表达什么,然片刻后又趋于平静,似死寂一般的沉静。
一阵风过,枯黄的树叶随风而落,倾刻便落了一地,轮椅的圆轱辘从上一一辗过,发出一阵奇怪的声响,似呜咽又似嘶吼,然又一阵风过,一片空旷的大地上全都消失不见,不见人影,更不见声响,寂静的好似一片坟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