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格格请安。”夏温良隔着细竹帘子给西林觉罗琴心打了个千。
“起来吧。”琴心拿着管紫毫笔伏在案上细细地描着花样子,头也不抬地说。
尽管确信琴心不是个过于拘泥礼法的人,夏温良还是恭恭敬敬地把礼行全了才站起身来。
“格格,这是你要的东西。”夏温良也不废话,从袖子里掏出个纸卷儿递给一旁的瓷儿,再由她转给琴心。
“你会写字?”琴心将价格昂贵的紫毫笔轻轻搁在笔山上,侍立一旁的另一个丫头秋绘便递上绞干的湿手巾给她擦手,这才接过纸卷来打开看了一眼,便微笑着问。
“先父曾经做过私塾先生,小的也算幼承庭训过。”夏温良微微俯着头,竖起了耳朵听着琴心那温和如同春风化雨般的声音,心里泛着幸福的泡沫。
“喔,原来还是书香之家。瓷儿,去搬个凳子给他坐。”琴心有心想要收拢此人,便对他格外优礼有加。
“这可使不得!小的只是个下人,不敢当格格赐座。”夏温良急忙摇手。
“你又不是我家的包衣奴才,又不曾卖身投靠,怎么当不起呢?”琴心微笑着看着帘子外虽惊不慌的夏温良,眼里又多了些赞许。“你是因为养的马好才被阿玛要了来的,要我说,便是称你一声夏先生也是不为过的。”
夏温良道了声‘不敢’,又对琴心赐座道了谢,这才将半个屁股落在凳子上坐了。
琴心暗自点了点头,这才低头看纸卷上的字。第一眼却是看的夏温良的字迹。只见那纸上字迹雄健有力,与时下由皇帝引领,风靡全国的圆润秀丽大为不同,心里对此人又加了一分赞赏。
看完了字,这才把视线转向内容,那上面内容简洁干练,寥寥数语便把她想要知道的事交代清楚了。
这个人还真是个人才呢!琴心将目光从纸上悄悄瞥了一眼外面正经危坐的人,眼里有了更深的计较。
“你做的很好,我很满意。瓷儿,看赏。”将纸卷拿剪刀绞成碎片后,琴心淡淡地吩咐。
夏温良听在耳里,心里却是涌起一丝悲凉。
帘子里的那个人,是他藏在心头的女神,每次为她做事,他都无比快乐。但是,他真的不想被她拿钱打发,那让他头脑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心里那点念头是如何的卑微。但是,他不得不接。
“谢格格赏。”夏温良躬着身子慢慢后退几步,这才转身走开,只是他来时笔直的脊背现在微微有些弯曲。
琴心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叹。
夏温良对她的情愫她不是没看到,早在她看到这个人跟着阿玛回来的时候她就发现了,每次一看见她,夏温良的眼里就闪现出炫目的火花,她又不是瞎子,怎么不知?只是她更清醒自己的使命,她是西林觉罗氏嫡出的格格,她是琴心,是皇室预留的福晋备选。
也许当初自己不该帮他,如果没有那一次自己的多管闲事,也许这个人还是会在马场里照顾着那些骏马,自由自在地生活着。
利用这种感情来拉拢他是最有利的手段,但是,她又觉得这样做很恶劣很别扭……琴心微微摇了摇头,垂下眼皮继续描花样子。
***
“她们到底是想知道什么呢?”永琪缓缓地踱着步,两眼漫无目的地看着庭院里的花草树木,心里思索着。
他的耳边还在回响着晴兰俯在他耳边的问话——“五哥,你知不知道皇上他……”
皇上他如何?郭洛罗氏姐妹俩想要知道什么?她们又干什么?派了铃兰把自己拉过去大概就是为了这个未知的事情吧?可是皇阿玛有什么事情需要她们如此上心呢?
永琪把事情从头想了一遍,发现还是找不到答案。
“要是铃兰能再晚来一会就好了!”看着盛开的睡莲,永琪停住了脚默默想道。
“给五阿哥请安。”一名抱着雪白色波斯猫的俏丽宫女迈着小碎步路过他的身边向他行礼。
点点头,永琪示意这个宫女起身。宫女一手抱着猫正欲站起身来,忽然那猫“喵呜”一声,蹬开宫女的手,“嗖”地从一扇敞开的窗户蹿进了屋内。
“哎呀!雪团儿!”宫女惊叫一声,顾不得再跟五阿哥说什么,手忙脚乱地过去追着那猫。
那间屋子是他放杂物的房间,若是被猫翻腾乱了可是让头疼的很。皱了皱眉,他刚想抬脚去帮着那宫女抓猫,眼角的余光却瞟见斜对面一扇门后露出来的一只眼睛!
心下一动,他立即缓步走到睡莲旁观看起那开的盈盈花朵来,一边静静地观察着。
那只眼睛见他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热情地去帮忙,也是一愣,但转眼间就又露出一丝诡谲的光芒。
宫女在屋子里追着猫大呼小叫了半天,永琪就在外边看了睡莲半天,最后那个宫女发鬓散乱地抱着闯祸的猫走了出来,用一种无比古怪的眼神看了依旧研究睡莲到忘我的永琪一眼,这才迟疑地走了。
宫女一走,那个门口的眼睛也立即消失了。永琪抬起头,扫了一眼过去,嘴角微微一勾,突然绽放了一朵跟他那一直温润如玉的气质极其不搭的邪异笑容。
天色微微暗下来的时候,永琪接到了在热河避暑山庄的消息:皇上要回京了!
皇阿玛要回宫了,所以有人才按耐不住给自己下套子了是吧?呵呵,真是好的很,他正愁着没事做呢!
“是你自找的,可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手里的纸条捻成了粉末,五指微开,粉末纷纷扬扬地从指缝中飘落而下,如同雪花一般地轻扬。
“三天之内,给我处理好一切,准备迎接皇阿玛回宫!”眼睛看着窗外,永琪对着空无一人的四下说道。他的话才落,前面一棵树上就飞起来一个全身青绿色,如同树叶子一样的人,再一闪,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皇帝要回宫了,这件事被百无聊赖,四处闲逛兼找往上爬机会的墨菊当做一件重大消息带回了迴风舞雪轩。
“怎么这么快啊?我好像还没怎么过就两个月过去了!”梅落哀叹一声,一头扑倒在床上。
“这还快啊?都快到八月了,中秋节皇上可是要宴请群臣,放烟火庆祝的。”墨兰在一旁念叨着双手合十感叹道:“人都说皇宫里过节热闹,可惜过年的时候太冷了,没啥心情。这中秋节不冷不热的正好。”
“瞧你这样子,好像去年中秋你没见识过似的,总是馋猫儿偏望着河里的鱼。”墨竹在一旁帮着锦心捻丝线,看她这样很不爽地落她面子。
“要我说,看场烟火能算什么呢!”依着门框的墨菊插嘴,引得一屋子的人都停了手里的事抬眼看向她。
这场面有点渗人,墨菊不由缩了缩脖子。转而一想,她跟着这个主子都已经一年多了,至今什么好处也没落着。其他人顾虑主仆面子情儿,她可用不着顾虑这个。再说了,她也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顾虑的。古人不都说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她是为自己也是为了这里所有的人,为了大家的前途有什么错呢?眼看着一年年的大了,都快混成老宫女了,再不说到什么时候说?罢了,这层窗户纸还是她自己来捅破吧!
“小主,锦心姑姑,各位姐姐们,不是墨菊今天放肆,实在是这句话憋在心里很久了,不说不快。”咽了口唾沫,墨菊壮着胆子开口,把她很久以来就反复想过的问题抛了出来。
“也不是墨菊眼皮子浅,实在是眼看着小主您在这宫里这么久了却还没得到皇上的宠幸,这……墨菊实在是为您揪心啊!”墨菊说着看了看梅落的表情,又大着胆子往前凑了凑继续说自己的想法。
“一辈子不长可也不短,人生在世不就是要过的越来越好吗?若是没那个机会也就算了,可是小主您是有大把机会在手中却不用!在这宫里谁不是一门心思地往上爬?就说伊贵人吧,她一开始是个美人的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是现在再看她又是怎样的风光!就连皇上去热河都不忘带在身边,惹得多少人眼红,又有多少人上赶着亲近!这就是差别!小主您又不比她差,为什么就不能享受更好的生活呢?”
墨菊苦口婆心地劝导着梅落,满屋子的人都被她的“雄心壮志”和“忠心耿耿”震到了。
梅落凌乱了!她盯着墨菊那张粉团团的脸看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呵呵……墨菊,我竟不知道你这么‘忠心赤胆’,真是有眼无珠,埋没了你啊!”
墨菊抬头看了看梅落那分辨不清的神情,又瞄了一眼一屋子表情扭曲的众人,霎那间自己也迷糊了: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还是她说的不对?
“墨菊,我记得你不是在这屋子里伺候的人吧?什么时候这屋子轮到你一个外院的来说三道四了?”锦心停下手里的针,看着墨菊冷冷地说。“还有,你歪在门框上那是什么样子?你学的规矩呢?都被你当饭吃了吗?”
锦心一连串地话狠狠打击了怀揣一腔为主谋划的墨菊,她敢对墨兰等人使性子可却不敢对锦心多废话半句,更何况梅落都没帮她说句话。低了头,墨菊只得怏怏的退了出去。
“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倒是一心为你着想,你反而这么不识好歹。罢了罢了,权当我瞎了眼跟错了人,以后我就只顾自己算了,你们死活与我无关!”走到园子深处,借着花木的遮掩,墨菊回头盯着那小小的抱厦,气狠狠地说着,只是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拖进了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