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宫女的死,和一个普通贵人的事,在日理万机高高在上的乾隆和皇后娘娘眼里都不是多大的事。想引起他们注意,除非有值得他们利用的地方。
不光是他们,这对于后宫的贵人主子们来说,都是一个道理。所以,没有人觉得皇后的话有错,自然更不存在草菅人命的想法。
后宫里的人心都是木的!梅落在心里这么想着,一边缓步走出来,第一次没有躲藏的意思,就那么大大方方地站在了众人的面前,接受所有人的注视和探询。
“梅佳清浅给皇上皇后请安。皇上吉祥,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稳稳地给两大巨头行了宫廷礼仪,梅落没有像别人那样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她微垂着头,眼睛看着对面乾隆的衣下摆,平淡如水地等着皇上或者皇后发话。
今天梅落穿了一件浅绿色外裳,里面是织锦月牙白的衣裙,衬得她娇颜如花,站在那里,就像一朵静立在风中的杭白菊。
乾隆眼前一亮。
看多了大红大紫的富贵颜色,乍见梅落这般清丽装束,乾隆只觉得扰人的秋燥都瞬间平复了。
“梅佳清浅。”乾隆低念了声,舒了眉眼道:“梅阁老的孙女是吧?果然名不虚传!”
梅落声音清朗却又不过分响亮地谢了乾隆的夸赞,字斟句酌地回答着乾隆的问话。
乾隆见她一张小小的清丽瓜子脸上眉眼淡淡,面对自己既没有喜形于色的表情,也不见羞涩忸怩等其他姿态,只是那么淡淡地,有礼有节地回答着自己的话,心底不由起了一丝怪异地想法——这个女子虽然站在他的面前,可他却莫名感觉如同隔着一道天涯。
人如莲,神缥缈,宛如《诗经》里描写的那位身在水中央的汉江女郎,似近实远,纵使人在眼前,也只可远远钦慕着。
此时不独乾隆做如此想,就连身旁的五阿哥和永珹等人都有了这种感觉,他们眼中的这位女子周身仿佛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雾气,越是想要看清就越是看不清楚。
“大概这才是她真正的本来面目吧?”永琪看了眼梅落,心中暗自思量。
乾隆眼里的欣赏落在皇后眼里就成了色心大起,梅落淡淡的举止则成了别有居心的勾引,就连旁人眼中流露的赞赏也变成了不知羞耻的眉目传情。
“哼!”
皇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警告,提醒众人注意,她这个一宫之后,大清国母还在这里呢!别的那些钩钩肠子都给她收起来,别惹着她,否则她就会不客气了。直言敢谏可是她乌拉那拉氏在朝廷上下都知道并敬重的高贵品德!
“梅佳氏,你方才为伊贵人说情,可知道是在包庇凶手?”
乾隆不问,皇后忍不住自己上阵。她是一宫之后,这些大小女人的事都属于她管,她开这个口本也应该。
梅落蹲身行礼,略微弯了弯腰,对皇后表示了尊敬,这才站起了身体说:“皇后娘娘,奴婢不是在为伊贵人说情,奴婢是在说伊贵人是冤枉的。”
“伊贵人冤枉?”皇后几乎想要嗤笑一声。
“梅佳氏,你可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刚来,大约还不清楚事情的真相罢?也罢,本宫知道你跟伊贵人交情深,乍然听到这个事难免心神冲动,本宫也体谅你的心情,就不责罚你冲撞了,你且退下吧!”
皇后说的大气淡定,充分释放了身为皇后的风华气度,就连一直对她不甚满意的乾隆也是暗自点头。
乾隆对皇后点完赞,又把眼光挪向梅落,想要看她如何应对。
按理,皇后既然说了这话,梅落若不是个傻的就应该明白皇后其实对她有芥蒂,也应该听明白皇后今天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不想节外生枝才格外开恩的。对于这位皇后的性子,乾隆是十分了解的,那就是个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的人。
梅佳清浅,面对皇后带着隐隐威胁的开恩话语,你会选择坚守立场呢还是急流勇退?
乾隆兴致盎然,常年在权谋杀伐中打滚历练出来的深沉目光看着眼前白菊花般的梅落,眼底按耐着一丝玩味。
五阿哥的心忽然狂跳了下,目光不引人注意地在他的皇阿玛和梅落之间打了个来回,一直带着浅浅笑意的温润面庞微微有了些冷意。
四阿哥永珹嘴角挂着丝嘲弄,眼神睥睨着梅落,不屑地在鼻子中轻轻喷着气息。
“谢娘娘恩典。只是奴婢还是那句话,伊贵人是冤枉的。”梅落不看任何人,她的眼睛只盯着乾隆那明黄色的龙袍下摆,虽是正面相对,却又让人注意到她的恭敬。
乾隆对她的表现很满意,于是开口问道:“你口口声声说伊贵人冤枉,可有何证据?若是没有,就是感情用事了,还是遵照皇后的话,退下吧!”这么个可人儿,他也不想看到她有事。
“皇上,奴婢没有。”
出乎所有人预料,坚持说伊贵人冤枉的梅落竟然直言自己并没有证据证明琪琪格!
暗中有人发出牙疼般的“嘶嘶”声:没证据也敢当着皇上皇后的面喊冤?这份友情也太让人眼热了吧?众人都为她的大胆暗自咬指头。
琪琪格自墨菊指认她,皇上皇后也认定她是杀死芽儿的凶手后就心如死灰。环视四周,身边虽然人多,却没有半个是帮她说话的。莫说帮她,就连平时巴结她的人都趁机落井下石,一副恨不得她赶紧被处死的样子,怎不叫她心生悲凉?
琪琪格是个硬性子,自觉既然事已至此,便是自己磕破了头也是无用,索性也不磕头了,只是跪在地上抿紧了唇再也不发一句哀求的话。
她是喀尔沁草原上的儿女,是雪山下绽放的最美丽的春花,她的骨子里埋藏着的是大草原上雄鹰般的骄傲,血液里流淌的是奔驰在草原上的骏马般的豪气,纵是死亡,她也不能屈服,让那些小人看轻。
琪琪格决定,如果皇上真的把她送进慎刑司,她就自尽!忽然之间,她想起梅落跟她说过的那句话:世界那么脏,我有什么资格说悲伤!
忽然之间,琪琪格认同了这句话。念着唯一的好友,心头掠过无限的酸楚。
落落,我们再也不能一起开心大笑了,再也不能弄任何稀奇古怪的东西吃了,再也不能抵足而眠,彻夜谈心了。
落落,我走之后,你会记得我吗?会记得我多久?会不会很快就有了新朋友?然后,将我遗忘?
落落,明年的清明,明年的杏花烟雨里,你会想起我,帮我招魂祭奠吗?
琪琪格轻轻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水滑下眼角。这时,她听见了好友的声音,听到好友用坚决的声音,坚定地说:“皇上,伊贵人是冤枉的!”
琪琪格不敢睁开眼,她怕那声音是她的幻听,她怕一旦睁开眼睛看见的还是那些人。所以,她依旧闭着眼睛不肯睁开。
闭着眼睛,琪琪格捕捉着梅落的声音,耳中一字一句地听着好友的声音传来,听她用从未听到过的语气款款而谈,坚定地支持自己。
琪琪格笑了,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站在帝后面前不卑不亢的好友泪流不止。
“皇上,杀人定罪何其重大,岂能由一个婢女的证词就下判决?大家只知道死的人可怜,岂不知活着的很可能被错定死罪的人更可怜!那井里的是人命关天,难道伊贵人就不是人命关天吗?”
梅落无视皇后杀人般的眼神,淡淡地说道。
“说得好!”五阿哥忍不住为她叫好,引来永珹一记怪异的眼神。五阿哥留意到了,心里动了动。
乾隆微笑着点头:“梅佳氏,朕觉得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人命大事不是单靠会说话,说的人感动就行的,你还需拿出证据来才行!”
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证据上,众人的目光再一次精彩起来。
永琪担忧地看着梅落,不知该如何劝她才好。锦心虽然站在她的后面,可是在帝后面前也不敢肆意,只能默默地祈祷上天保佑她的小主不要招惹上灾难。
琪琪格一直听着梅落说话,这时候见乾隆再次说到证据,心底一沉。
刚才她已经把事情的发生前后认真想过了,每个细节都琢磨了一遍,希望能找到对自己有利的关键处。可惜她想破了头也没有想到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她这个当事人自己都找不到证据,梅落一个刚来不久的能从哪里找到?琪琪格又有些灰心了。
“皇上,皇后娘娘,奴婢现在没有证据。但是,”梅落依旧这么说了句,就在众人要嘘声时她转折了,坚定地说:“奴婢可以找出证据!”
“找?你想怎么找又从哪找?要多少时间才能找到?要是你一直这么找下去怎么办?你要让皇上和娘娘都干等着你吗?你要让芽儿一直含冤吗?”多贵人冷冷地哼了声,句句逼人。
“多贵人说的是。若是你拿找证据为借口一直拖延,难道要皇上放下朝政等着你吗?就是本宫也不可能一直把心神放在这件事上。”皇后瞥了眼乾隆,语气淡漠地反驳。
琪琪格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唤梅落:“落落,多谢你对我的好,你的友情我永远都记着。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就,不要再为我费心了罢!”
她不怕死,她只怕孤独。远离家乡,但是她有了一个肝胆相照的好朋友,此生已是足够了,她不能让梅落为了自己得罪皇后,在皇上的心中留下不知好歹,任性妄为的阴影。落落她还有美好的年华要过呢!
梅落对她一笑:“我说能找到证据就能找到,怎么,你不相信我了吗?”
眼神掠过多贵人,梅落暗自说:你有阴谋的手段,我就有阳谋的招数!伸手一指水井:“证据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