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皇后娘娘为什么要盯着我不放呢?我不觉得自己有被她利用的价值。”
梅落趴着床上,歪着头问深夜来看她的七少。
七少牵了牵嘴角,将一瓶祛腐生肌膏递过去。“这个我也不清楚,或许就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等着有朝一日你被皇上宠幸后帮她说话吧。”
“那她可有的等了!”梅落冷嗤一声。
“怎么?你是不愿意帮她还是?”七少有心试探。
“本姑娘压根就没想过要留在这里!我拿什么帮她?又为什么要帮她?”
趴着实在太难受了,梅落想翻身却又不敢动一下,心里的火气更是蹭蹭地往上蹿,语气就更加不好。“我一不受宠二不风光,宫里那么多有上进心的人不找为啥偏找我?皇后的眼睛是瞎的吗?难怪她没好下场!”
梅落随口嘟哝,七少却听的目瞪口呆!
“你说什么?没有好下场?你说她没有好下场?你为什么这么说?”而且语气如此肯定!难道星星她知道了些什么?七少顿觉自己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梅落也吓了一跳。她只是因为不忿唠叨下,怎么竟把这种事给随口撂出来了?看七少满脸疑问的看着自己,急忙想措词。
“那不是……觉得皇后太过嚣张,又不懂得为人处事嘛!你想啊,皇上又对她这样子,所以我才觉得她应该不会有太好的结局。旁的不说,就看皇上对她和令妃娘娘截然不同的态度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七少暗自舒了口气。他还以为自己暗地里的行动被这丫头发觉了呢,还准备等下回去要好好检查一番,结果却是这丫头从这上面看来的结论。也好,趁此机会让她多多学习,将来才能挑起百晓楼的担子。
七少转着眼珠打量四周,忽然看见那盆菊花,轻“咦”了一声问:“这盆金丝菊是谁给你的?怎么没几朵花在上面,光秃秃的好难看。”
梅落脸色红了红,不好意思地瞅了眼那盆被她掐光了花朵的菊花,轻声哼哼道:“那个啊……是我把它给吃了。”
“这个你也要吃?真是暴殄天物!我真是想不出还有什么是你不会吃的!”七少也看了眼那盆名不符实的菊花,又好气又好笑。
“你要是想吃这个,回头我叫人给你弄几盆没剪过枝的来。那些修剪好了的你可饶过了吧。”
“要我不吃,除非是我死了。”梅落翘了翘嘴,不以为然地道。
“这花开了又落,不过是供人欣赏罢了。就算我不吃它难道它就不谢了?照旧是随风零落碾做泥,我还觉的那样更是暴殄天物呢!何况菊花本来也是种药物,芳华一世,总得给人留个用处,若只是为了看两眼取乐,回头任它落了才是对不起它呢!换我是那菊花,我也会觉得委屈的。”
七少听她噼里啪啦说了这一番话,只是忍不住笑。
“好了,我就那么一说,你要吃就吃吧,话还忒多!我瞧你就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梅落被他说中心思,涎着脸笑,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问:“对了,你上回要我帮你做的那些药物是给五阿哥用的吧?你什么时候跟他做生意了?我可跟你说,你别瞧着这个五阿哥整天笑微微的,就只当是好人。这些深宫长大的人有几个是好相予的?你还是小心点,最好离他们这些人远着点,那就是个笑面虎!”
梅落趴在床上,低头信着嘴说,全然没看见七少满脸的尴尬模样,更没注意到他眼中强压住的爆笑。而躲在另一处听的明明白白的随伤风更是忍笑忍到肚子疼。要不是要替七少把风,他早就跑到安全的地方去狂笑一通了!
“啊,还有,七少,你能不能把我带出宫去啊?这地方我呆腻了!”梅落又想起这件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情况而频频忘记的事情,忙扭过头对七少央求。
“怎么这么快就腻了?我记得你不是最喜欢美人的么?楼里的人不知道蛤蟆是四条腿的有,可没人不知道因为喜欢美人屡屡执行任务失败的你!”七少打趣道。
梅落老脸一红,随即道:“爱美是人的天性,虽然我是个女的,可也不妨碍我欣赏美人啊!美人如花,美人如画,爱美赏美惜美才是真正的君子,这个道理你知道不?”
“强词夺理。”七少伸指刮了下她的鼻子,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宠溺。
梅落急忙护住自己娇俏的鼻梁,对着七少猛翻白眼:“又刮!都要给你刮塌掉了!”一边在心里唾弃七少:真是的,每次都是这样,人家又不是三岁娃娃萌妹子,能不能换个新鲜的?大哥,大大哥!
七少假装看不见梅落噘嘴,揉了揉她的秀发,轻声道:“暂时你还要在这里委屈着。不过别急,我还有些事没有安排好,等安排好了就会带你走。这宫里虽说让人不痛快,可是也不是随便哪个就能进来的,你不如就把这里当做另样的江湖,好好在这里磨练下本事,等将来出去了我还有事情要你帮着分担呢!”
梅落眨着眼:“我这是把自己关进笼子了?”
“是笼子。不过也是个金色的。”
“不稀罕,怎么办?”
“就像你经常说的,凉拌!”七少嘿嘿一声,然后被梅落拍飞。
月影偏移,七少走进重华宫内。把外面原本就不多的看守洒扫人员全部弄倒后,随伤风才走了过来。
“我也很想知道皇后为什么要盯着落落不放。”随伤风一开口就是这句话。七少笑了。
“你们还真是师徒。”
取下了脸上的银制面具,七少勾了勾唇,淡然道:“想想梅翰林和谁交好,再想想梅翰林跟谁家关系亲近。”
随伤风皱了眉低下眼帘思索了一番,轻声道:“是海宁陈阁老家么?”
“聪明。”七少轻笑着:“皇后的心思无非是十二阿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围绕着这个来的,没有利用的价值她怎会放在心上?更不要说不厌其烦地使手段就是为了让星星屈服她。这么多年了,死在她手上的人还少吗?”
指了指崇敬殿外,冷声嗤笑道:“这里,那里,哪处没有鲜血染过?这整个后宫,哪处地方没有死过人?花草年年茂盛,滋养它们的鲜血生命更多。”
七少的声音低沉,带着淡淡的冷漠和一丝不被人觉察的愤慨。作为他的朋友和下属,随伤风自然知道七少如今的光鲜背后曾经有着怎样的伤痛,只是他是个粗线条的男人,也不会安慰人,只好拍了拍七少的肩头表示了一下。
七少隐在暗色中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温暖,转头看向宫苑的深处。
远远的,一纸灯笼如同七月流萤冉冉而来,在这寂静空旷的夜里带着一丝凄凉。
七少眼中闪了闪,看着那提着灯笼,伴着一个青衣婢女走近来的中年妇人。
女人其实不过三十几岁,身材高挑,面色却苍白如纸,惟有那双看见了七少的眼睛闪着粼粼波光。她没有带旗头,身上穿戴的也简单,一袭素色茧绸的旗装,颜色早已过时,比身边那个宫女强不到哪里去。
“儿子。”放开了宫女的搀扶,女人颤抖着手伸向七少。
“额娘!”七少抢步上前,一把搀住女人那瘦弱的胳膊,看向原本润泽光滑的圆脸上现在却不见半点红润,心中顿时无限凄楚。
面前的女人是他的亲生母亲。曾经这是个被人爱慕羡慕并夸赞的女子。人们看见了她的莹润面庞都说她是个有福气的,直到她进了这座宫墙。
外面不知底细的人依旧觉得这个女人是个有福气的,却无人看见她躲在森森宫墙的某个角落,日复一日地凋零着自己的美好年华。
“给小主子请安。”随来的宫女安安静静地给七少行了礼,这才退下去帮着把风。
“明秀姑姑,明溪他很好。”
宫女退出门槛之前七少淡淡的道。青衣宫女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随后点了下头径自出去了。
內殿里,七少扶着母亲坐下,母子二人多时不见,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妇人看着儿子沉稳的面庞叹息道:“这世间有各种的分离,但我真的想不出还有哪种分离像我们母子般,明明就在咫尺,却远的如同天涯。”
七少把头埋在母亲的膝上,鼻腔中呼吸着母亲独有的气息,仿佛又回到了儿时,母亲摇着桂花站在院子的角落里,偷偷地看着他流泪……
“额娘,您再耐心等等,儿子就要成功了!额娘您重见天日的时候不会远了。”闷闷的声音从膝盖上发出,妇人苍白的脸上爆出一丝希望。
“儿子,只要你能好好的,平平安安的,额娘就算一辈子终老在那个冷冰冰的宫里也心满意足了。”
抚着膝盖上那黑色如墨的发丝,妇人悠悠地看着重华宫里的各色物件,絮絮地跟儿子说着心里存了很久的话。
“主子,时候不早了,该回了。”青衣的宫女明秀轻如猫儿般走了进来,轻声对还沉浸在母子天伦中的两人说。
妇人轻轻拍了拍七少的头,强忍下心中的不舍站起身:“额娘走了,你在外面要多保重身体,眼看着天气渐冷了,要当心着凉。还有啊,你这孩子喜欢贪凉快,这秋天的瓜果可不能多吃,会闹肚子的。”
七少一一答应,对母亲的话即使是重复了也是答应着。只因他们母子不能轻易相见,只因这份天伦于他们来说当真是咫尺便是天涯。
“额娘保重。明秀姑姑,我额娘就拜托你了。”七少对着青衣宫女深深地一揖,吓的明秀急忙闪开了身,嘴里连声说分内之事,当不得小主子如此。
踏出门槛,妇人再回头看了眼儿子,慈霭一笑,毅然转头而去。七少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盏孤灯渐渐远去,眼睫翕动间,已是泪沁鬓边。
“额娘,您再耐心等等,儿子一定会接您出来,让您风风光光地站在天下人面前的。”
喃喃自语罢,七少抬手将银制面具扣上脸庞,毫不留恋地走出重华宫。
月白风清,森森宫墙的翘角飞檐下,一只孤独的大雁从夜空飞过。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