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阿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藤椅扶手,听着苏临对他的劝解。
“皇上前几年因胡中藻一案将襄勤伯鄂太傅的牌位从贤良祠中退出,其实过后也深觉做的过了,那毕竟是世宗皇上身边的人,心里不是没有愧疚的,因此有心想弥补他家。再者说,鄂太傅在四川的人脉关系庞大,对主子您的大事可谓一大助力,皇上定下西林觉罗不光是对主子,同时也是对西林家的一番恩宠之心呢!”
为了巩固地位,自古以来最快速有效的办法就是联姻,不光是上位者,就连民间百姓也是如此。
“你说的是,只是我这心里总有些心不甘。”五阿哥闷闷地道。
苏临看着自家主子那副情丝郁郁不得抒的模样,目光一闪,心底有了些猜疑。
“自古成大事者莫不皆是有舍有得,不能双全的。但等主子上了位,那时天下尽在掌中,又何愁小小愿望不能达成?此时区区不甘,彼时便可圆满,何必因一时执着误了大事。”苏临缓缓解析着。
“当真能么?”五阿哥有些迷茫地,既觉得苏临说的对又觉得哪里有问题,问题在何处,他却是想不出来。
“这个自然!天下都在掌中,主子还怕什么事情做不到?不过是多费些时间罢了。”苏临斩钉截铁地肯定,生怕有一点迟疑就会让五阿哥再次萌生退却。
苏临费尽一番口舌,终得到五阿哥的点头,心中大喜。喜过之后,就对引起五阿哥情绪波动的始作俑者起了愤怒之心。只是他到底是个奴才,不敢直接干涉主子的私事。
看了眼垂眼沉默的主子,苏临把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才缓缓地道:“属下不知道是谁让主子生了这番犹豫,但是属下想,若是此人在主子心中地位很重,那么她就更该辅佐帮助主子您早达心愿,这样才能不负主子对她的看重。若不是,那主子就更犯不着为了个不相干的人苦恼了。”
不得不说苏临的话说进了五阿哥的心里。大约这世间很多有雄心壮志的人都是这种想法吧?总而言之,五阿哥短暂的动摇之后再次坚定了。
***
梅落接到五阿哥的邀约,约她在沁心湖中相见,他有话说。
梅落听到这消息心里有些小激动,怎么说这也是约会不是?仔细梳妆后她跟锦心说自己觉得心里闷出去走走,锦心还想跟着服侍也被她拒绝了。
开玩笑,她是去约会哎,还是跟个长的好看,身份尊贵的皇子去约会,哪能带着个大灯泡去呛眼?
迈着轻松的步子,梅落一路往沁心湖方向去,在留神看到身后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尾巴时才放心大胆地解了绳索下船望湖中划去。
五阿哥约她要说什么呢?上两次都是不欢而散,过了这么些天想来他已经把自己说的话好好掂量仔细了。
梅落想,若是五阿哥不赞同她的观点,势必不会再多此一举地邀请她过来,而是直接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才对,毕竟趁着感情未深时做决断还是很容易的。如今既然约她说话,想必是有个好章程出台了。
船行迅速,眨眼间就到了上次的地方,梅落抬头一看,五阿哥已经守候在那里了。
心跳忽然犹如鹿撞,梅落微红了脸上前招呼道:“五阿哥你来了?”
“嗯,来了。”永琪面色淡淡,眼中却浮着一丝复杂神情看着她渐行渐近。
“这些天你还好吗?”永琪问了一个很没水平的问题,然后懊恼万分。
“好啊。”梅落回答,看着他因为这个问题有点懊恼的样子忽然想笑:原来就算是一向镇定温润,万事云淡风轻的五阿哥也会有这般的窘迫啊!
永琪想着自己要说的事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遂低了头默默地静想。梅落看他的样子心下一沉,对自己来时的轻松想法不敢再抱希望,也打定了主意等他先开口。两人于是一起沉默下来,耳边只有风吹过,荷叶的沙沙声作响,越显得空气中充溢着浓重的压抑。
本打算等对方开口,结果都因为抱着这个想法让时间白白流逝过去,最终永琪无奈地先开了口。
“你,真的不打算改变决定?”迟疑了下,永琪看着梅落问。
梅落摇头:“我的想法一直未变。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那么我只能跟你说,对于你这么固执的想法我很不理解。不,应该说是惊骇!你看世间男子有谁不是娶妻纳妾的?除非特殊情况。普通平民尚如此,何况我等?再者,娶西林原本是为了大业,你就不能理解支持我吗?”
永琪眼望梅落,目露哀求。
“你知我对你心是真,就连这点小小牺牲都不愿吗?何况我保证了此心只对你停留,其他女人都不过是利益合作,你又有什么不痛快的呢?做我的女人,我许你一个景绣前程,好吗?”
永琪恳求,语气殷殷,纵使如此,他还是想要再努力一次。这若是换了个人,只怕早感动的热泪盈眶了。可偏偏梅落不是别人!
“你的观点我不予置评,也不好就此断言不是。五阿哥,你对我的好我承认,我感谢感动。但是你说对我的心是真,此心只为我停留我却不敢当真呢!”梅落淡淡地笑,心中划过失望和苦涩。
原以为他与人有别呢,原来也不过是个看重利益更甚于感情的。这也本没错,梅落也不觉得这是不可原谅的,但是你既然看重利益那就索性全都利益化,却又何必对她说什么真心保留的欺人之谈?
永琪,看来你我之间到底隔着海一般的长度,就如同住长江,却是一个在头一个在尾,虽日日常见流水人却是永不相见!这恋情,只是一场春梦,醒来便了无痕迹。
“你当真想清楚了?”永琪皱眉。“你可知道,你在这后宫能这般顺风顺水都是因为什么?当真以为是靠伊贵人?亦或是令妃娘娘?还是你以为自己得老天照顾很好运有本事?”劝解了半天见她都不肯为自己受点小委屈,永琪的心中有气,语气便不好起来,隐约带上了讥讽味道。
苏临说得对,一直都是自己在为她付出,她却从不回报一二,只怕真把自己的感情当做了廉价之物,不知珍惜了!是自己太过护着她,纵容她,所以才让她如此自私!看来自己确实该给她个教训,让她知道没有自己的保护,她在这人吃人的后宫什么也不是!待她吃了苦头便知道他的好,便能真心实意地守在自己的身后,助自己登上大位。
自然,等到那一天她也会得到自己最好的回报,比如谁也比不上的恩宠,比如超过别人的恩爱眷顾。他会许她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皇贵妃之位,不让谁超过她,就算是皇后也不能!
“落落……”永琪还想再说,被梅落举手拦住。
“五阿哥,你什么都别说了,我不是笨人,也早就知道我这一路走来都是你在背后保护我,我很感谢你如此待我。”梅落仰起头看天,努力不让眼中的酸涩流出。
她一直都知道,也正是因为这个才由心生感动到心生恋慕不是吗?可是她却没想到做起来让她感觉那么美好的事情现在经由五阿哥的嘴,竟变得那么的残忍不堪!
自己是太依赖于他了,以至于连走路都快要不会了!他的温暖是自己一直爱恋的情结,如今却也是最伤害自己的东西!
“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呵呵……”梅落干干地笑着:“说白了,我只不过是个冒牌货,是个不知父母家乡何处的弃儿,是个卑微的奴婢。实在不应该肖想五阿哥你的温情,还异想天开专爱。我一个奴婢,有什么资格说爱?我错了,对不起!”
深深地一弯腰,梅落对着永琪道歉,眼中抑制不住的泪水啪地掉落在水里,溅起一朵小小的涟漪,转瞬即逝。
“落落……”永琪无语。
他要的不是这种情况这种感觉啊!苏临说过,自己只要施加些压力,然后再说几句好话,梅落就会乖乖听话。
“女人嘛,就是心不足瞎胡闹,吓一吓再哄一哄,什么事都解决了,不值得当真。”苏临这么对他说,他又去问了其他人也都得到类似的答案,于是他信了才打定主意邀约梅落过来。
可是他按照苏临的话说了,怎么落落没有恐慌地扑到他怀里撒娇哭泣,倒异常坚定了呢?
永琪有些懵了,他只听到梅落说的那些自贬身价的话,心知自己伤了她的心,急急在心中转着念头想招安慰梅落,于是就没看见那滴落入湖中的泪水。若是他看见了就不会再次冲动之下说出更伤人的话。
“我说过了,在我跟前不要自称奴婢!”永琪低声怒吼,被梅落那口口声声的奴婢刺的心疼万分!
“不要用奴婢这个借口来拉开你我之间的距离!还是你觉得自甘轻贱很光彩?是啊,我竟忘了,皇阿玛正对你起了兴趣呢,想来你很快就不用自称奴婢了。你早知道了吧?难怪对我许给你的前程都不喜欢。也是,一个前途未定的皇子哪里比得上现成的皇上?让我猜猜,你喜欢什么称呼呢?嫔妾?还是臣妾?你想要哪个?或许我可以看在过往情分上帮你达成!”
永琪口不择言,只要一想到皇阿玛这些天往咸福宫跑,还数次暗示出要收了梅落的事情,他心里就像有一盆火在烧,语气便也越发恶劣了。
梅落有些傻了。
这个面容扭曲,恶形恶状的丑陋男子当真是那个总是面带微笑,温润如春风般的五阿哥吗?如此的毒舌,如此的刻薄!
梅落忽然笑了,笑的如同弱柳扶风。就在永琪的不安和瞠目中说了一句话:“哈,姐失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