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熬到中午时分,清宁宫里突然哀声一片,宫女太监们跌跌撞撞地四处奔走报信:闵皇后薨了!
彼时进宫探望的众人都在携芳殿里休息,闻言纷纷站起,赶紧换了素衣往清宁宫而去。未到宫门,已经听见哭声震天,四处开始挂起了白帷,点上了素烛。天色昏沉阴暗,白帷的摇曳和着烛火的闪烁,映在人的脸上更觉得凄凉和鬼气森森。
携芳殿里,晚亭脱下外面穿的浅蓝色缠枝绣金银花的外衣,换了素服,摘了头上寥寥无几的头饰,换上素银的插戴,转眼间就变身成了雪人一般。她才要踏出殿门,忽然看见秦煦满脸急慌地走了过来,一眼瞧见晚亭,才松了口气,暗地里对她使了个眼色,嘴里头应付着众人的见礼。
青蛾就拉了拉晚亭的衣襟:“姑娘,你手里的帕子还没换呢!”晚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蓝色绣白海棠的手帕,忙塞进自己的袖子里,对青蛾嗔怒道:“怎么连这种事都不记得提醒我?还不跟我快些去换回来。”一边说一边往回走。
只因她是皇上封的县主,地位比有些夫人还要高些,再加上秦煦的原因,这携芳殿里独给她留了个小小的暖阁,免去了跟一大帮子人挤在一处坐卧的嘈杂,自然也就更私密自由些。
回到阁里,晚亭便坐在那里等秦煦,不一会,秦煦果然来了。
“什么事这样紧张?都让你寻到这里来了!”晚亭看他进来,忙站了起来让座,又亲自倒了茶来递给他。
秦煦接过一口气喝完,才道:“我来是跟你说事情的。才刚听人说,你好像去了二哥那边,我只不信,但那人说的活灵活现的,吓了我好大一跳。好在我想起青蝶的话,这才按耐住没去那边找你,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呢!”
晚亭蓦地想起那个宫女来,看了青蝶一眼,问秦煦:“你今日都在宫里头罢?慧妃娘娘可有说要见我?”秦煦好奇地看她,摇头:“母妃向来散漫,不是个爱热闹的,又见不惯拘束,怎么会没事想起来见你呢?那是不可能的!”
“这么说来,那个宫女确实有问题了。”晚亭就把有宫女冒名说慧妃要见她的事说给秦煦听,秦煦一听就阴了脸——指着他母妃的名义骗晚亭,这是想一箭双雕啊!
在这个时候,慧妃要是真约见晚亭,不说别的,那些言官们就不会放过慧妃!再就是晚亭了,她若真被骗了去,那个后果可想而知,到时云遥,忠勇伯父子一干人只怕会不知何去何从了。
秦煦暗自捏了捏拳头,先按耐下心里的气愤,忙告诉晚亭等会去拜祭皇后时,除了不要到处乱走,还要记得尽量靠近角落里人少的地方。“最好是能找个什么由头回去最好。”秦煦细细关照了一番,犹觉的不放心,心里暗自想着怎么找个理由能让晚亭先回去。
“是不是这宫里有了什么变故?”晚亭不傻,看他这副紧张的样子,立即想到宫变。
“你别胡思乱想的,有父皇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秦煦怕惊吓了她,急忙安慰。
“那就是有了!”晚亭也觉的心惊肉跳的,但该来的躲不了,她还有白秋水帮忙,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她担心的是南宫铉夫妻,是南宫黰那个大哥,是秦煦云遥这些人,其他的与她何干?
秦煦迟疑了一会,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告诉她或许会有些阴谋诡计,让她小心提防。
晚亭听到不是兵变逼宫之类的顿时松了口气!吓死她了,还以为会遭遇血流成河的惨剧呢!只要不是那个,晚亭就能百分之一百地保证自己平安无事。心里对秦煦的关心感激不尽,看着秦煦起身离开,忙唤了一声:“润泽哥,保重。”秦煦顿了下脚,看着她的眼神闪亮了一下,最终只是笑着挥了挥手离去了。
再次来到清宁宫,晚亭按照秦煦的嘱咐,在祭拜后将自己努力往无人的角落里缩,正在四下寻找最妥当的地方,忽然听到云遥低声叫她。晚亭还只当是错觉,没在意地顺眼瞄去,竟然真的看见了云遥。忙走过去问他怎么来了?
云遥说他不放心晚亭,所以过来看看。晚亭心想,大约是他知道自己是个懒人,怕自己在这里枯站着无趣,才来安慰她的。心里自然高兴他把自己放在心上,只是此时情况下不敢露出喜色来,只好压了性子,低声要他回去,不要担心自己。
云遥点头,转身欲走时忽又回过头来告诉晚亭,“我在东面,你哥在北面,你要记得。万一有事,就往这两个方向去,别的地方千万不要去,还有,不要慌张,要记得我就在你身边不远处。”
“云遥。”晚亭唤了他一声,看他回头走上两步,微微蠕动了嘴唇,无声地说出两个字:“安全。”云遥郑重点头,拿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才走了。
白孝漫漫,哭声哀哀,晚亭随着众人洒了几点莫名泪就无聊地看着别人,不提防眼角瞟见秦时过来,想起上次在御花园里调戏他的事,嘴角不由勾了勾。她这里看见秦时,秦时也鬼使神差地看见了她,先是脸色红了一下,转而一怔,接着竟然排开众人,直走到她跟前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秦时很是诧异。
“我为什么不会在这儿?”晚亭好笑地反问。
“你不是在二哥……”秦时赶紧住了嘴,看着晚亭的眼睛里充满迷茫不解。
“什么二哥?”晚亭睁大眼睛看他,眼神清澈,似乎看进了他的心里,让秦时没来由地心慌意乱。
“唔,不是就好。”秦明含糊一句,转身就走,没人清楚,刚才他的心里狠狠地松了口气,还有着莫名的窃喜。
“这人……”青蛾轻声嘀咕一句,青蝶却在心里暗笑了——二皇子,想来你那里很精彩吧?
秦明此时确实很精彩,正确的说,是他导演了这出精彩,因为他把建元帝引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看着睡在儿子床上还没醒来的女子,建元帝皱紧的眉头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了!在这国母之殇的日子里,却有这种事情发生,简直是成何体统!
“父皇,这个,儿臣也不太清楚啊!”秦明一脸的无辜,心里乐开了花。南宫铉,南宫黰,你们父子不是不买我的账吗?如今你家的闺女就躺在我的床上,还是自动送上门的,我倒要看看你们的那张脸如何拉的下来,又要如何来求我!
还有那个紫衣侯,几次三番的邀请你,给你面子你却不要,如今你的未婚妻成了我的人,你会不会呕血而亡呢?哼哼,这就是逆我者的下场!
秦明眼角瞟了瞟床上的女子,这个人,曾经为了个庶女跟他做对,曾经为了他的算计反过来算计了他,曾今……如今,他要把那些曾经都改成如今,因为这个人从今天起已经名声扫地,除了归附他别无他法!摇钱树,从此你就乖乖地为我做事吧,等我登上那个位置,说不定会善待你一二分。
秦明仿佛看见自己踏上了那个明黄色的大殿,身后是蜂拥而来的祝贺,那些谀词险些要将他淹没……嘴角不自禁地勾起了一丝笑意,却没发现建元帝刹时阴沉的脸和秦煦眼中的一抹嘲讽。
“你的意思是说,她是自己找来的?自动投怀送抱?”建元帝并没有说这是敏县主,秦明却没注意到这个,只有秦煦微微一笑。
“父皇,儿臣饭后忽然觉的有些头晕,就想回来休息一会,那时还没有人的,只是当儿臣醒来时就看见这个女子走了进来,她,她……”秦明低了头,“她对着儿臣就开始脱衣服,儿臣只好把她打晕了,本想派人送她出去,不想父皇忽然过来了,然后,就是父皇看到的这样了!”秦明说完勾唇,那潜台词似乎在说,不是我要留下她的,是父皇您来的太快,我没办法。
拙劣!建元帝看着脸上敬畏,眼底得意的二儿子,心里冷笑。
这么拙劣的演技也敢在他跟前卖弄,真不知该可怜他还是佩服他勇气可嘉!
这个事情,若是秦煦来处理,建元帝相信绝对不是这个样子。若是秦煦,他一定会让所有人都看不出这件事的蛛丝马迹,甚至还会为了保护对方的名誉而采取措施,从而让对方觉的对不起他,亏欠了他,然后倒向他的那一边。
都是自己的儿子,想抢皇位建元帝也能理解,可是他不能容忍这么烂的招数,这简直就是侮辱他的眼睛!
“你确定这个女子是你认为的那个人?”建元帝没有耐心跟个蠢东西周旋,这又不是旗鼓相当的敌人,怎么看都没劲,真亏了这个儿子煞有介事地让人引他过来,害他还以为有多精彩呢!
建元帝既没了耐心,索性就直接点出事情的关键,这个女子倒底是谁?
“她,她不是忠勇伯的长女,敏县主嘛!”秦明觉的怪怪的。他不信父亲看不出这个女子是谁,就算他不知道,那不是还有秦煦跟着的吗?谁不认识秦煦也不可能不认识啊?可是他抬眼看秦煦,却见对方一幅视若无睹的样子,甚至带着微微冷笑。
“她是吗?”建元帝冷眼看着秦时,“如果她是,那么她是怎么来的?她为什么要来?她身边的人为什么没跟着来?这些,你都想过吗?”建元帝冷笑。这么破绽百出的计策也真亏秦明想的出,难道他就没想过一个女子出门会带着自己贴身的丫头?就没想过别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圈套?就凭这样的智商还想坐那把椅子?建元帝摇头。
秦煦也摇头。这是那个勾结西卫,害得他断掉一只胳膊,从此断了问鼎皇位机缘的那个人吗?这么愚蠢粗浅,怎么就会让自己险些命葬异国他乡的呢?这,是那个阴险恶毒的笑面虎吗?
“父皇,儿臣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也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儿臣只知道,敏县主主动来找儿臣了,而且现在很多人都看到了!无论她是怎么来的,儿臣想,这些都抵不过她是怎么出去的重要。父皇,您说呢?”秦明眼眸中忽然划过浅笑,抬眼看秦煦。
原来如此!秦煦骤然明白,秦明真正的厉害之处!
不在乎那些破绽,不在乎别人是否相信,秦明要的只是一个目的:那就是,在别人的眼里,敏县主已经是他的人了!
这一招,是真正的直捣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