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带河像个名副其实的带子,环绕着全城。在城东面有座八角亭,翘角飞檐,很是秀丽,就坐落在玉带河边。这个亭子有个别致的名字,叫做挽谁亭!
也不知道一开始倒底是叫挽水还是挽谁,反正这么多年下来,以讹传讹的,挽谁挽水都分不清了,人们也就那么含糊地叫了。
乍暖还寒的季节里,玉带河里还结着一层薄冰,吹在脸上的风依旧像刀子般的割人疼。
还没到真正的春天,按理这个时候是不可能有人来这挽谁亭的,又不是神仙,不怕冷还能吞风饮露的。所以这个时候来这里的人在他人的眼中不是神仙而是神经了!此时正在这么想的人正向这边慢慢走来,边走边在心里暗骂约她来的人是个神经病,放着好好的地方不约偏约在这个地方。
亭子里早就坐了个女人,却是武昌伯上官云飞的嫡妻杜若。此时她正两眼木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脸上也没有丝鲜活的表情,把来到她面前的人吓的不轻。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没事别像个活死人一样的吓人好不好?吞下涌上喉咙的后半句话,来人坐在了一边。
“唔,你来了!”发呆的眼睛活了过来,看向边上的来人。
来人是个三十余岁的妇人,梳着简单的发髻,上面只插着一根素银簪子,一身衣着也是过时的款式,而且还是旧的,整个人显得寒伧无比。
嗯,这样好!这样才能为她所用!转了转眼珠,杜若微微地笑了。
“月姨娘,最近过的可好?”打量着对方那明显不是多好的模样,杜若随口寒暄。
这个杜若口中称呼的月姨娘很明显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在听到杜若貌似关心实际挖苦的话时,只是轻皱了下眉头,随即淡然道:“夫人在武昌伯府中一人独大,自然是比我这种没出息的妾室要过的风光百倍。”古话说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说的就是月姨娘这种人,她这么明晃晃地捅杜若的刀子,看着对方脸色剧变也丝毫没有压力。
杜若只感觉自己的口腔里泛起了一丝血腥味,乍红后的脸色陡然苍白起来,有如古墓中爬出的女尸,恐怖怕人。
“月姨娘很会说话啊,这舌头可真是灵巧。”杜若慢慢的把眼光转到月姨娘身上,眼中似乎长出了钩子,直勾勾看着对方。
月姨娘被她那瘮人的表情吓坏了,“唿”地站了起来,勉强干笑了一下:“夫人好似身体有些异样,月云就先告辞了,回头再说其他。”说完几步跨出亭子,仿佛走慢一步,后面的杜若就会化为厉鬼来抓她一般。
“徐月云,你给我站住。”她才走了两步远,身后就传来杜若幽幽的,宛如暗夜幽灵般的声音:“你就这么走了,让我怎么向主子交代呢?还是,你想见了主子亲自说?”
被杜若连名带姓的叫住,徐月云只能站住。只是她听着身后那干巴巴的没有起伏的语调,控制不住地出了一身白毛汗。
裙裾的窸窣声响起,慢慢地来到徐月云的身后,她僵直了脖子不敢回头去瞧一眼杜若。
“月姨娘啊,舌头太灵巧容易断呢。”杜若移到徐月云的身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涂着鲜红蔻丹的尖利指甲状似不经意地刮刺着她的脖子,让她感觉既疼又冷,恨不得能找个坚硬的壳子躲进去。
“呵呵,夫人,你说笑了……”徐月云扯着僵硬的笑脸朝着杜若说。“月云不敢忘记你我本是同盟,都是为了替主子办事。”
“哈,同盟?应该说是同伙才对吧?我可没有和你盟誓过,不过是各取所需,相互利用罢了!”杜若干巴巴的尖利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惊飞了亭子顶上的几只麻雀。
“既然来了就别那么急着走,还是说一说你的消息,我可不想在这里白白冷的半死后,还得不到半点有用的东西。”杜若斜眼瞟了瞟徐月云,赞赏似的啧啧两声:“为了儿子你还真是什么都做的出。好了,看在你的一片慈母之心上,我会向主子好好夸奖你的。”凑近了徐月云的身边,冷冷地轻声咬起了耳朵。
徐月云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疯女人,顾不得字斟句酌,快速地把自己得来的消息告诉了杜若。说完之后,满脸希翼地看着杜若:“这个消息够分量了吧?换我儿的前途如何?”
杜若只是胡乱点头,心里却被这个惊人的消息震的惊喜若狂!
“你先回去吧,莫要让人猜疑。你的心愿我会告诉主子的。”杜若压着心底的兴奋淡漠地说。徐月云点了点头,快速地离开了。
“不过是没有给你儿子安排事做,你就这样咬起自家的人了!徐月云,你还真是一条凶狠的恶狗!”看着徐月云走远,杜若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冷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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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霞宫里蓦然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守在门外的宫女只是低着头看脚尖,连头都没回一下。
“灵犀姐姐,”一旁的小太监满脸堆着笑往她跟前凑了凑,瞟了一眼身后的深宫,讨好地问她:“娘娘怎么了?好像又发大火了,姐姐自己要当心点。”
灵犀掀了掀眼皮,眼光在这小太监身上溜了一圈,淡漠地轻斥一声:“做好自己的事,其他别管。”
“我哪有资格去管啊!就是好奇问问。”小太监笑脸不变。
“连问也不行!”灵犀却毫不留情地截住他的话,冷冰冰地看着对方:“在这宫里,好奇是大忌。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都会招来灾祸,不要说我没有关照你。”
一番话说的小太监额头冒出了冷汗,唯唯地低头站回了原地。
丹霞宫里,贤妃上官云烟无视被她一时激动扫落地下的首饰盒子,和满地乱滚的各种首饰,只是紧紧地抓住杜若的衣襟,白玉般的手背上爆出了青筋,眼神近乎狰狞地瞪着杜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娘娘这是怎么了?”杜若狐疑地看着贤妃,为她的失态惊奇不已,继而暗自揣测起来。
“娘娘快坐下吧,来,喝口茶。”杜若扶住贤妃让她缓缓坐下,快步走到桌边倒了碗茶来递给贤妃,一边说:“娘娘先歇口气,有什么要问的妾身都慢慢说给娘娘听。”
贤妃果然接了茶碗喝了一大口,镇定了一些,这才舒缓了语气接着问:“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你确定没听错?”
“妾身敢对天发誓,刚才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谎话。”杜若郑重地举起了右手,被贤妃轻轻压下:“本宫怎么会不信你呢!本宫只是太惊讶了,一时失态。”斟酌了一下又道:“这件事你且压在肚子里,千万不要说给人知道,本宫还得想想怎么做。”
杜若恭谨地低头称是,然后又问贤妃:“那个徐氏怎么办?要不要给她的儿子许个什么前途安安她的心,好让她继续帮娘娘你做事?”
“嗯,这个人就交给你去安抚,她对我们还有大用,你要好好笼络住她。告诉她,本宫说话算数,叫她的儿子下个月去巡检司衙门报道。”说完端茶送客。
杜若走后,贤妃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假山发呆。宫女灵犀蹑着步子走进来,悄无声息地蹲下身去收拾地上狼藉。
“阴魂不散啊……”良久,贤妃发出一声似怨怼般的叹息,灵犀却缩起了身子,动作更加放的轻了。
贤妃却沉陷进自己的思绪里……
当年,她是那么的青葱可人,怀着少女的梦想,在踏青时第一眼就看上了那个站在春雨濛濛的柳树下,一脸迷惘,如同迷路孩子般的俊秀少年。
女孩儿心态的她并不知道这个少年是谁,为什么站在细雨中,又为什么一脸的茫然。她只是为眼前看到的这幅宛如水墨画般的场景心动了,看着那少年紧皱的眉头没来由地感到心疼,很想去抚平他那一脸迷惘,想牵着他的手跟他说“别怕,跟我走!”
她的双脚跟生了根一样,两眼只是痴痴地看着那少年,见他在雨中站了那么久却没有人来,终于忍不住撑着伞走上去。
“淋湿了会生病的喔。”她娇软的少女嗓音惊醒了少年,蓦然回眸,她看见那少年眼中一霎而过的寒芒,犹如一只沉睡中的豹子忽然被人惊醒了一样的瘮人。
她瑟缩了一下,却又瞬间被自小宠溺着长大的脾气激了起来,心里生出了一丝征服对方的欲望。
爹爹说过,要想压倒对方的气势,让对方臣服你,就要用眼睛来说话!记起了爹爹的话,她勇敢地抬起了头,直直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柔声说:“三月春雨虽如丝,可也能把人淋病了!要是你病了就要喝很苦很苦的药了。”
少年看着她抿着薄薄的嘴唇不吭声,直到她拉着他的衣袖非要他跟着回去的时候才吐出一句:“你很吵。”但仍然倔强地不肯动。
“你要是真想生病就别只是站在这树下了。喏,瞧见没?那里就是河,你跳进去就什么心愿都能达成了!”费了半天力气不见效果的上官云烟不耐烦了,干脆指着前面的小河激将起来。她以为那少年不敢,没想到他却当真跑到那河边跳了下去!
她幼年就在乡村长大,在外公外婆的宠溺下,性子很像个假小子,爬树掏鸟,下水捉鱼都难不倒她,因此在看见这小子真的跳进了河里,并且明显的不会水的情况下,她只好一边骂着一边下了水将他救上岸来。
她把这个浑身是水的少年带回了家,细心地照顾果然生病了的他。哄他吃药,他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好半天,然后抢了碗去一口灌下,让看惯了别人要一勺一勺喂的上官云烟钦佩不已!对嘛,这才是好男儿呢!
慢慢的,少年也跟她说起话来,她发现,这小子其实很幽默,常常会说出让人喷饭的话,这让她在满屋子严肃沉闷的气氛中更加喜欢靠近少年身边。不知不觉中,她的情愫越来越深,仿佛一时不见对方就觉得少了什么。
后来,少年问她要不要跟自己在一起,她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没有半分忸怩。只是她没看见,这个一脸正色的少年眼里一闪而过的狡黠和算计!
如果当初她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少年为了自己摇摇晃晃的太子之位所设计的剧情,那么,她还就会盲目地爱上他,更不会让自己的痛苦越来越深。
爱情,始终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始终只是她一个人在付出,那个她爱的人却连施舍也懒的给予半点。曾经她愤怒,以为那个人的爱被那个叫莫陌的女子给夺走了,所以她傻乎乎地被闵芳平利用了一把却甘之如饴。后来莫陌走了,她才发现,原来那个人爱的始终是他自己,是这万里锦绣的江山!
她,闵芳平,甚至莫陌,都不过是那个人手里的棋子,区别只是谁更有价值罢了。但是,她依然希望自己能是那个最有价值的人,她甘心被他利用,只要他的眼里能看到她。可惜,事实证明她只是妄想。
可是她依然深爱这个人,爱入骨髓。“不能生而同心,那就死而同穴罢!”
她决定有仇报仇。自然,当初让她失去做母亲权力的莫陌她也不会放过,即使那个女人已死,可是还有她的后代不是吗?她上官云烟的仇恨还没报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