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南宫铉一家退下后,建元帝才冷下了眼神,握着拳低声哼了句。离他近的全福听的分明,似乎是“妖孽”两个字,顿时吓得把头垂得更低了。
太子东宫,书房里,秦曦和秦煦云遥分别坐好。
秦曦把手里捏着的那张纸笺放到桌子上。秦煦伸手拿起,看那上面写着: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云遥闭起了眼,却掩盖不住嘴角的那丝苦涩。风住沉香花已尽,这是她的真正心声罢?物是人非后,留在这里只有沉重的哀愁,所以她选择了远走。
秦煦叹口气,看着窗外的树发呆。她走了,这个京城瞬间失去了欢乐,他的世界也瞬间没有了颜色。
秦曦只是盯着那张纸,好像要从那纸上看出什么来。三个人都各怀心事,默然不语。
丹霞宫的门被轻轻推开了,默坐在窗前的贤妃没有回头,她的脂粉未施,现在的面容上看不到一丝鲜活的颜色,只有黯淡的苍白。
慧妃缓缓地走近,在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住,打量着她。
“姐姐,近来可好?”语音轻松悦耳。
“劳你惦记,总算还没死。”贤妃转头看她,淡淡地回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许是很久没有人跟她说话才这样的罢?慧妃抿了抿唇。
“姐姐,在这宫里可不能随意说这种话,那是犯忌讳的。姐姐忘了?这还是你教会我的呢。”
贤妃微侧了头看她:“慧妃娘娘今天大驾光临是为了秋后算账来的吗?”
“瞧姐姐说到哪里去了。”慧妃掩嘴微微地笑:“妹妹是感谢姐姐以前对我的特别照顾,想着好久不见姐姐你,才特地来看姐姐的。姐姐可不要错怪人呢!”顿了一顿,又接着轻声笑道:“就像当年在太子府邸,姐姐对莫陌一样。”
听到莫陌这个名字,贤妃的眼里瞬间暴出戾气,脸上也不复平静,她赫地扭头瞪向慧妃:“我都说过那不是我干的,为什么你们都要把那件事套在我的头上?”
慧妃轩了轩秀眉:“那件事的确不能完全怪你,但是后来呢?你敢说你没有再害过她?还有玉琬和我的晗儿!这都跟你没有关系吗?”
慧妃问的咄咄逼人,贤妃哑口无言。半晌才道:“在这深宫里,本就是尔虞我诈,谁又怪得了谁?你们怪我,我又怪谁去?怪他利用我吗?怪他给了我希望却又让我失望吗?无论如何,你们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我呢?”
“你和闵芳平两个勾心斗角我不管,可是你万不该把手伸到我的身边来!你知道我当初孤身进宫有多害怕?只有她们两个关心我,我被你罚跪在夜雨里,得了伤寒,太医得了你们的关照不许救治我,要不是玉琬整晚的守着我,莫陌为了救我亲自去山上采药,我今天怎么能站在这里?可是你呢?明知道她身怀有孕又累了一场,你还把那个该死的桂花头油滴在她的必经之路上!你,你还敢说你没责任?”慧妃恶狠狠地瞪着贤妃,眼里是无限的悲伤。
当年她年仅十三就入了宫,身边的两个人还是家族派来监管她的,她在皇宫里只感觉害怕和孤独,她只想躲在哪个角落里过自己的日子就好,可是因为找一张被风吹走的红梅图,她被建元帝看到了,于是遭到了爱建元入骨的上官云烟百般刁难。那个时候没有人敢跟建元帝正在恩宠不断,风头正劲的上官云烟做对,就连闵皇后还要让她三分,更遑论他人?所以她的苦只能挨着。
直到那一天,忽然走过来一个眼睛灵秀至极的女子,从头顶着瓷碗,正摇摇晃晃的她身边走过。当时她已经撑不住了,直直地往一边倒下,那个女子忙上去一把扶住,然后就睁着那双如泉水一样的眼睛问她犯的是什么错。
旁边监管的太监急忙上前阻止,说这是云侧妃的刑罚。那女子笑笑:“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也犯得着刑罚人?碎了个碗就让人填补上呗!你跟侧妃娘娘说一下,就说这个丫头我带走了,我看她好像有点发烧的样子。”说着就扶起她要走。
那个太监不认识她,立马拦住不许走,还厉声呵斥,那女子毫不在意地推开太监,对吓的瑟瑟发抖的她说不要怕,有什么事她都会担着。
“大胆贱婢!你是哪个宫里的?”太监见不给他脸,气的想要上来打人。
“我啊?我叫莫陌。今天刚来。”莫陌说完就扶着她走了。
那晚她烧的厉害,身子忽冷忽热的,莫陌才来宫里不认识人,见请不来太医,就派另一名叫玉琬的女子守着她,她自己出宫去采药了。
慧妃醒来的时候,看见她的床边趴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的裙脚还带着些未干的泥点,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这时一个宫女走进来,见她醒了,忙过来试了试她的额头,微笑着轻声问她现在感觉怎样?又指着趴在那里的人对她竖起食指轻嘘,示意不要吵醒了那人。
“姐姐,你们是谁?”她轻轻开口,却依然惊动了床边的人。
“你醒啦?让我看看,嗯,烧退下去了,你没事了。”这个女子慧妃记得,她叫莫陌。于是她在枕头上向她道谢。莫陌让她好好休息,说其他的事都交给她。
不知为什么,慧妃对莫陌说的每一句话都下意识地相信,虽然这个女子长的并没有多么的倾城倾国,可她却有一双谁也没有的眼睛,那里只有一汪清泉没有其他。
后来慧妃才知道莫陌的来历,那时她已经有了自己的位份了,没人敢轻易欺她。可是奇怪的是莫陌一直都没有封号,在东宫里,她连个美人都不算。慧妃一直不懂,建元帝对她那么特别,为什么不给她封号呢?这个问题她问玉琬,玉琬摇头说不知道。她又问莫陌,莫陌却笑着说她不属于这里,所以不要封号。
她不懂,直到那天建元帝登基,她才懂了。
不是每个女人都喜欢皇宫这只金丝笼,也不是每个女人都会爱一个人爱到丢失了自己,即使是给她天下。
“我们都不懂皇上,真正懂得他的那个人果断地放开了手,论聪敏谁也及不上她。”慧妃走出丹霞宫,贤妃的话在她耳边响起:“我们,都不过是他手中的棋。”慧妃停顿了下,幽幽回道:“不在乎,才能心安。心安,才会觉的幸福。”
宫门缓缓合上,夹杂着一丝叹息,在慧妃耳畔回荡。
“灵犀,接下来你要怎么做?想出宫吗?我能帮你。”慧妃看着灵犀的脸庞,“你跟你姐姐玉琬真的不大像呢!”
灵犀笑笑:“有劳娘娘费心了。”回头看了一眼合上的宫门:“她也有点可怜。”
“这宫里谁不可怜呢?尤其是爱上那个位子上人。”慧妃抬头看天,天很蓝,蓝的让人想沉睡。想必宫外的天空会更美更蓝,只是她已经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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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梨花开,两骑骏马喷着响鼻停在梨林中,马上的一对青年男女翻身下来,两人的怀里都有一个粉嫩嫩的小娃娃。
“俞大哥,这里就是芙妹妹的埋骨之所了!三姐姐把这里收拾的好美呢!”女子侧脸看着身边的男子微笑着说。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映在女子微黑的脸上,眉眼轩丽,正是一去多年的晚风!
她身边的俞毅回她一个深情的笑容,托了托怀里的小娃娃,看那小小的粉嫩脸蛋正睡的香,不由他不爱进心里。
“你瞧这两兄妹,咱们在这马背上一路颠簸累的半死,他俩倒好,还呼呼大睡。”伸手轻抚了一下幼儿的脸蛋,俞毅笑道。
“俞大哥,你手粗糙,小心把她弄醒了又爬你头上去!”晚风娇嗔着,眼里是满满的幸福。
俞毅低笑道:“爬就爬吧,这小丫头连岳父大人的头都要爬,何况是我了。”
晚风笑着白他一眼:“你还说!你看你跟爹爹两个把她宠的,都比她哥哥还皮了,真不知道是不是两人错投了胎。怎么该当顽皮的哥哥安静的像个女孩子,这应该文静的妹妹反比男孩子还好动。”
两人说笑着已经走到了晚芙的墓前,晚风托着怀里的孩子慢慢蹲下身来,俞毅也蹲下来,伸手拔掉几根新长出的野草。
“唉,往日姐妹们在一起热闹,如今却四散分离。本以为这一次回来会再见到三姐姐,没想到……”晚风一声长叹。
俞毅轻拍她的背:“你看这里这么多梨树,这到秋天时该有多少梨子啊?我发现你们姐妹几个好像都特别喜爱梨花,这是为什么?”
“因为梨花白啊!”晚风开着玩笑。
“对了,三姐姐信里说那些东西都是给我的,我想,我也不会留在这京城,还不如只留下银票,那些带不走的就还交给堂兄好了,按理本来就该是三叔一房的人管的。你觉得呢?”
俞毅点头,又奇怪地问她怎么不给李氏,毕竟那是她母亲。
“给她能有什么好下场?你没看见晚慧晚荷两人过的日子吗?要不是她……算了,儿女不言父母过,心里明白就行了。”晚风摇头。
想起自己去看晚慧要离开时,这个妹妹忍着一双泪眼舍不得的样子她就想杀人,因为这样,她对送晚慧去那火坑的母亲心里带着怨气。可是李氏却跟她说东说西,唯独没有觉的自己做错半点,只是怨晚慧命不好,哀叹可怜。至于另一个庶女晚荷,她是压根没提半句,可能她早就忘记了还有这个人了吧!
“走了!”祭奠完,晚风站起身来招呼俞毅。“我们还得赶紧回浙南,那帮倭贼狡猾的很,趁着下个月的潮汛,咱们得好好部署一下,最好能一举歼灭。”
“你不回去跟岳母道别吗?”俞毅扶她上了马,把缰绳递给她问道。
“回去干嘛?又听她打听三姐姐给了我多少钱,然后叫我给她去给她的宝贝儿子用?嘁,这钱是三姐姐给我们用来抗倭贼的,可不是给她儿子来显摆的。”
“既然这样,那我们走吧!”俞毅翻身上马,两人一扬鞭,四蹄翻飞,向着前往浙南的官道疾驰而去。
身后,飞起了最后的一场梨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