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亭醒来的时候,还有点迷糊。眼前似乎还飘着南宫晚亭的面容。
在梦里,她随着白秋水去了黄泉之路,看到了孟婆婆,看到了鬼差,看到了鬼仙钟判,也看到了前身,原来的南宫晚亭。
记得南宫晚亭对她狂怒的喊着,要晚亭还她的真身,还险些抓伤了自己。多亏了白秋水,用三千韧情丝绑住了她。
当时晚亭也生气了,直呛呛地对原本的南宫晚亭说,就算还了她真身,她能像自己一样生活下去吗?
南宫晚亭听了有些发怔。白秋水征得钟判的允许,带了南宫晚亭上望乡台,打开前尘镜,让她自己看明白一切。
“你觉得你能做到这些吗?而且以后还得做下去,做的更好。你能吗?”白秋水淡淡的问。
南宫晚亭茫然了。
她一直留恋不肯离去,正是无意中得知了南宫铉封为忠勇伯的事,她还记得那个鬼差对着她摇头叹息,说她可惜了,要是坚持一下,就能享受到忠勇伯府的荣耀了,哪里还用委屈的自尽,倒是让别人捡了个便宜去。
她不解,就趁着月影清风偷偷溜回了南宫府。果然听见到处在说,她从来没有在家好好待过的父亲,竟然被万岁封为忠勇伯了。
她听了万分高兴。只想着这下好了,再也不会有人看不起她,陈勇康也不会来退亲了,那些人巴结还来不及呢。
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很久了。黄泉路上无日月,她不知道时间,只以为自己的躯体还在,自己还能还魂。
她兴冲冲的飘进了自己的闺房,一边还想着,明天一睁眼会看见自己的亲人,大家该多高兴,自己又该多高兴。
她想,要怎么向父母哥哥解释她死而复活的事,说实话会不会吓着他们?要不,就说自己其实没死,只是晕过去而已?
她没有看见南宫府有丧事的痕迹,便想着,自己可能真的是没死,只是灵魂出了窍。
这样就更好,省得解释不清还麻烦。何况自己又不是爱说话的,也不会说话,万一不小心说错话,后果就不好了。
她这般想着,就到了床边,果然她的身体还在。她高兴坏了,走过去就想躺下,却被床上忽然呓语的人惊吓住了。
怎么回事?她不是好好的在这里么?床上睡得正香的那个女子是谁?为什么和她一模一样?为什么在她的闺房里,睡着她的床?她到底是谁?是自己么?那么自己又是谁?
她狂乱了。
疯了一般的去拉扯床上的女子,想把她赶出去,可是,她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双手,穿过对方的身体却拉不住一根发丝。
她哭了。
她终于明白自己是死了,真真切切的死了。面前的这个女子不是她。她终于明白那个鬼差的话了。
可是她不甘心。
明明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为什么却便宜了这个陌生的女子?让她替自己享受富贵,享受亲情?不可以!
父母是她的,兄长是她的,这里的一切都是她的,她要夺回来!她不允许这个冒牌货冒充她,享受属于她的一切!
她风一样的穿过庭院,寻到父母的门前,她想要告诉母亲,她才是她的女儿,那个住了她院子的女子,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要把那个女子赶出去才是!
可是,父亲和母亲在说话,他们说明天要去给皇上谢恩,他们还说自己,不,是那个冒充她女子,说她如何的懂事,如何的让他们开心快乐。
她无法进去了。她躲在门外的角落里痛哭,可是谁也听不见。
她想起两个哥哥。他们那么聪明,又那么疼爱她,一定会相信她,为她做主,绝不会分不清谁才是自己的亲妹妹。
她转身往哥哥住的前院去,一路上,洒下了看不见的泪珠。
可是让她没料到的是,她在哥哥的梦境里,看见的却是对那个女子满满的宠爱!甚至是欣赏!
她听见哥哥的心里在说,这个妹妹真的和以前不一样,比以前好很多,他们真心喜欢现在的妹妹!
怎么会这样?
她狂吼,那不是你们的亲妹妹,我才是啊!我才是真的南宫晚亭,住在那里的只是一个冒牌货!为什么你们看不清呢?
但任由她哭的肝肠寸断,喊的声嘶力竭,哥哥们依旧带着开心快乐的笑容睡去,甚至在梦里还在想,妹妹明天会做什么好吃的呢?而她,被睡神推到了门外,进不去了。
她孤独的在园子里疯跑,一边流泪。那些熟悉的花草都躲开她,任由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游荡。直到,她来到了荷塘。
这个荷塘曾是她喜欢的地方,她喜欢在荷塘边的这座亭子里静静的看书,喜欢看那些花开,闻那些带着水汽的清香,听那些花开花落的私语。
如今,这里是她痛恨的地方。在这里,她听到陈勇康上门来退亲。在这里,她听见下面仆人的窃窃私语,嚼她的舌根,在这里,她一时羞愧,纵身跃进去。
她那时想着,与其生而被辱,不如死如清莲。
她沉入水底时,不曾有半点的不甘愿,只觉得从此解脱,再也不用惧怕人世间的风刀霜剑。
可是如今再来这里,再看着这个地方,她只有悔,只有恨,只有说不出的哀怨。
为什么当初自己那么懦弱?那么在意别人的言语?不过就是退亲罢了,终究会过去,急什么呢?时过境迁后,谁又有闲心来注意你的是非?即使过不去又如何?大不了离开京城,回家乡去就是,又有什么难的呢?至于抛去自己的一条性命么?
她悔了。她又恨。她恨那个占去了她的身体,顶替了她身份,享受了她的一切,阻断了她生还机会的人!
世间人千千万,你为何偏要占了我的地方,占了我的身体?还迷惑了父母兄长!他们只知有你,如何还记得我?又怎么知道我在那幽冥之地日夜的思念?
若没有了你,我仍旧还是我,还是最亲最近的血缘至亲!
我的一切,不容夺取!还我!
她握紧双手,无声呐喊。
她要去夺回来,夺回本属于她的一切!
她哀求睡神,让她钻进了晚亭的梦境,在梦里她肆意挑衅,狂怒地斥骂晚亭不该占据了她的一切,哀求晚亭还她的一切,威胁晚亭要夜夜纠缠,不死不休!
她没想到这个女子会对她说“不”!
这个女子毫不害怕,甚至盯着她说,是你南宫晚亭自己甘愿放弃了生命,与我刘晚亭何干?
这个女子还说,“当我在为南宫家谋划思虑时,你又在哪里?”
笑话!不过一个小小女子,你能为南宫家谋划什么?思虑什么?
你不过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不过是得了个好机会,不过是坐享其成而已!不过是不想放弃这到手的富贵荣华而已!何必说的那般义正辞严,标榜的自己多么伟大!
这些不过是你贪恋富贵的谎言罢了!你能哄人却骗不了鬼!
她暴怒的大吼。
可是这个自称刘晚亭的女子却对她冷笑。
“不要说的我占了你多大的便宜。你怎么不说我也同样顶了属于你的流言蜚语?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在别人的眼里挣扎的?
我一个异界来的女子,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多少心血,才能站稳。这些,你想过吗?如今,我就是南宫晚亭,谁也无法改变,你,尤其不能!”
“我不听!这是你的强词狡辩!”她有些心虚的叫喊。
“如果你不让,我会化为厉鬼,每夜每夜的纠缠你,宁愿和你一起烟消云散!”她声嘶力竭的怒吼。
然后她觉得有一缕力量将她弹了出来,又将她送回了黄泉路上。
她不甘心的游荡,呜呜咽咽的哭诉自己的委屈。
可是孟婆不理她。鬼差不理她。就连幽魂们也躲着她走。
她不明白,这些魂灵们怎么都没有正义心呢?
哀怨之际,她听到喝道的声音,听旁边的魂说道是鬼仙钟判下来巡查。
她不由大喜,这下可找到能帮她伸张正义的了。
她不顾鬼差的驱赶,忍受着棍棒加身的疼痛,扑地哀告,口称冤枉。
钟判宣她起身,带她前去问话。她便一五一十地诉说了情况,哀求钟判让她还阳。
可是钟判听了斥责她胡闹,还说她是甘愿死去,与人无尤。
她不服,她不懂。她只是想要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这也有错吗?这有什么错呢?
挣扎间,她忽然就看见了那个刘晚亭,顿时怒上心头。若不是这个女子不愿离开,她又如何会上天无路,回家无门?
她扑向刘晚亭,她要撕碎了这个清淡如莲的女子。可是她被那个白衣似水的俊美男子弹开了,还用那密密的白丝捆住了自己。
那个自称白秋水的男子请求钟判,要带她去望乡台前尘镜前,钟判允了。
于是,她在镜子里看见了她跳入荷塘后发生的一切,她看见了刘晚亭所做的一切,她,沉默了。
最终,她放下了。伏地认错,她请求刘晚亭好好对待自己的家人,替她尽孝。
刘晚亭答应了。
“他们不仅是你的亲人,如今也是我的亲人。”刘晚亭如是说。
她笑了。最后提了个要求,“让我去她来的那个世界罢。”钟判应允了。
晚亭和白秋水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奈何桥,接了孟婆的茶汤,回头对着晚亭微笑道:“你让我懂得了珍惜。多谢你,刘晚亭!后会无期!”一口饮尽,瞬间迷蒙了双目,向着桥的尽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