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静的厉害,哪怕池玉菡的声音压得很低,池中杰和温氏仍是听清楚了。一时间,夫妻俩神色各异。
这时,池玉菡却眉眼一展,温声说道:“乖。”话音才落,走路的姿势顿时变得正常起来,不多久就走远了。
“这孩子,也没人说是她绊倒了丁嬷嬷,她做什么如此?”温氏掩去面上的惊色,有些无奈地道:“连怪力乱神之语都诨说出来,真是不像话。等明日教养嬷嬷来了,一定好好教教她,改改她的怪脾气。”
温柔又无奈的声音,充满了包容与疼爱。然而仔细听去,却能发现其中的紧张与不自然。
池中杰听完,没有说什么,站起身道:“教养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公务繁忙,不必事事跟我汇报。”说完,抬脚走了。
温氏愣了一下,张口想唤住他,眼神微动,又闭上口。
等池中杰的身影不见了,温氏的脸庞瞬间变得阴冷:“叫丁嬷嬷过来!”
她倒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多时,丁嬷嬷来了,两边脸颊仍能看得出红肿的痕迹,一见温氏便跪下了,满脸羞愧地道:“老奴愧对夫人的吩咐。”
“究竟怎么回事?”温氏直接问道:“是不是那个臭丫头使了什么诡计?”
丁嬷嬷听罢,心里咯噔一下。
旁人可能听不出来,但她伺候温氏多年,温氏每句话、每个字的含义,她都听得出区别。
温氏问的是“是不是那个臭丫头使了什么诡计”,而不是“那个臭丫头使了什么诡计”。可见,温氏并不确定池玉菡做了什么。
以温氏的精明,委实少见。
“回夫人的话……”丁嬷嬷低着头,按照池玉菡教给她的话,用一种疑惑又不确定的声音说道:“老奴在菡萏院里,走路总是跌跤,像是……像是……”
温氏紧紧盯着她,右手扳紧了椅子扶手:“说!”
“像是……”丁嬷嬷打了个冷噤,抬头看了温氏一眼,一咬牙说道:“像被人抱住了腿!”
这样的鬼话,温氏能信?丁嬷嬷心里止不住地噗通噗通狂跳。
她不想跟温氏扯谎的。可是,池玉菡拿了她惦记多年,始终无法释怀的事勾她。她,无可奈何。
然而,对温氏的淫威的惧怕,令丁嬷嬷心中紧张难抑,猛地伏下去,砰砰磕头起来:“老奴年纪大了,办事不俐索,误了夫人的计划,请夫人处置。”
好半天,头上一片静悄悄。
丁嬷嬷的额头上逐渐冒出汗来。
温氏的眼神充满阴郁,右手握住椅子扶手,力气大得指节都发白了。
她不是不怀疑丁嬷嬷。御下多年,温氏深知一个道理,下人的衷心都是有前提的。当诱惑足够大时,背叛便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这件事,温氏却能够肯定,丁嬷嬷没有背叛她。因为,丁嬷嬷根本不知道那件事。
池玉菡也不可能知道。
温氏想不通——池玉菡为什么说看到了兴哥儿?就连兴哥儿死的那日,身上的衣着打扮都没有说错半分。而丁嬷嬷,又为何配合她说?
难道,世上当真有鬼?
想到此处,温氏只觉脖子后面似乎拂过一阵冷风,顿时绷紧了身子。
不可能!
要嘛便是兴哥儿的那件事暴露了,要嘛便是池玉菡和丁嬷嬷联合起来骗她!
“夫人?”丁嬷嬷小心翼翼地出声道。
温氏抬眼看过去,只见丁嬷嬷还跪在地上,神色战战兢兢,眼神一扫,看向屋里的丫鬟们:“都是死的吗?怎么还叫你们嬷嬷跪在地上?”
“不敢劳动姑娘们。”丁嬷嬷双手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抬头看了一眼,犹豫道:“夫人让我敲打那个丫头,老奴按照夫人的吩咐做了,只不过……”
温氏眼神一闪:“什么?”
“只不过,似乎没有什么用。”丁嬷嬷皱了皱眉:“老奴一说,她便露出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说得重了,她便开始哭,怎样激她都不生气。”
“没用的东西!”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却是池丽华迈步进来,一脸不屑。
她方才听说丁嬷嬷似被池玉菡整治了,便过来瞧一瞧,哪知才进来,便听到丁嬷嬷的话,顿时十分不屑。
“嬷嬷的脸是怎么回事?被人打了?”走得近了,看清丁嬷嬷的脸,池丽华怀疑地道。
丁嬷嬷连忙摆手:“都怪老奴不中用,眼睛不好使,一路跌了几回。”
温氏自己一肚子阴私,却最不喜女儿学这些。谁敢在池丽华面前提这些,她定要狠狠发落的。
“哼,你们只管瞒着我吧。”池丽华也不是傻的,只不过她也懒得理会这些。往旁边一坐,逗起温氏屋里的鹦鹉来。
有池丽华在这里,许多话不便再说。温氏看着一脸羞愧的丁嬷嬷,温柔笑了笑道:“嬷嬷不必在意。既然那丫头如此软弱,倒也叫人放心许多。”
话虽如此说,眼底却满是不屑。比梅氏还没用,早知是这般怯懦的,倒不必做那些小动作了,没得沾一身腥。
“老奴也没想过,那丫头竟没见过这样没用的。”丁嬷嬷抬头看了温氏一眼,脑中浮现菡萏院中池玉菡似笑非笑,有恃无恐的样子,违心说道:“老奴才不过说了两句,什么词儿都没来得及用呢,她就哭天抹泪的!”
听到这里,温氏有些纳闷:“她从小长在那种地方,照理说,没少挨白眼才是,怎么才说两句就受不了,跟没吃过苦似的?”
“老奴也觉得奇怪。”丁嬷嬷说道:“胡管事回来时,说是亲眼看到董妈妈拧她,她一声不吭,一看就是苦日子过惯的。老奴给她换衣裳的时候,也打量了她的手,粗糙有老茧,真个儿就是做惯粗活的。”
温氏若有所思:“嬷嬷记不记得她刚下轿子的时候?那张小脸一露出来,满院子的下人都盯着她瞧。虽然又蠢又丢份,但那双眼睛一扫一瞄,却是风情无限,我瞧着嫌弃她的人不多,怜惜她的倒不少。”
池玉菡生得太好了,不仅继承了梅氏的美貌,而且青出于蓝。一张脸蛋,白里透粉,细腻无暇,没几个人比得上。
“哼,漂亮有什么用?”不等丁嬷嬷说话,坐在一旁逗鹦鹉的池丽华开口了:“长得再好,也不过是替我做我不想做的事,给池家谋利的一条狗。”
池丽华的相貌随了温氏,十分娇俏可爱,长年的养尊处优,使她身上散发出浑然天成的娇宠气息。提起池玉菡时,口里满是不屑,顿时多了三分刻薄。
“华儿,这种话可不要在你爹面前提起。”温氏听罢,不禁嗔道:“给你爹听见了,必要训斥你。”
“我知道。”池丽华随口道:“我又不傻,怎么会在爹面前提?”
温氏又骄傲,又无奈,伸出手指,点了点她:“你啊你,就知道顽。若不是你不学无术,养成这副臭脾气,以咱们家的权势,送你当个皇子妃也使得。偏你不肯,没得白白便宜那个死丫头。”
池丽华一听,甩开鹦鹉起身道:“皇子妃有什么好的?我就喜欢子恭表哥,嫁到温家去,看谁给我气受?”
“不害臊。”温氏听罢,顿时好笑起来:“不过,你虽然不学无术,脑子却是不差的。不错,咱们家的权势已然如此,凭你爹的才华,过些年再进一步也是有的,做什么皇子妃?没得受折磨。何况,那几位皇子可没个好相与的,哪里比得上你子恭表哥知根知底,又体贴温柔?”
池丽华终于脸上涌起羞涩:“子恭表哥明日休沐,定会来看我,我先去准备衣裳了。”
一跺脚跑了。
“嬷嬷也回去吧,今日辛苦了。”等池丽华的身影不见了,温氏的温慈也消失不见,看向丁嬷嬷淡淡说道:“今日的事情,多半就是那个丫头使的诡计,嬷嬷不要多想。回去后,好好观察那个丫头,即时禀报给我。”
丁嬷嬷垂了垂眼,动身要走,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不甘心:“若真是那个丫头使的诡计,那她也太贼了,夫人绝不能小觑!”
温氏眼里闪过一丝阴沉:“嬷嬷不必担心,我自有主意。”说把,站起身道:“扶我进屋,累了一天,脑仁疼。”
丁嬷嬷目送温氏进了屋,也退了出去。
一路往菡萏院走去,脸色很是不好。
池玉菡究竟怎么迷惑的温氏?她让自己对温氏撒的谎,又是什么意思?
菡萏院里,池玉菡躺在床上,半阖眼眸,嘴角微微勾起。
温氏不是自诩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吗?等她揭出这档事来,看池中杰还敬不敬她?
温氏此人,极爱热闹。每次各府夫人聚会,她总以谦虚的口吻,表达池中杰既不纳妾又不弄通房,她就是想搞阴私也没有机会,手上干净得连一只蚂蚁的性命都没沾过。
除此之外,她还会旁敲侧击,让所有人都知道池府只有她一个女主人,府里一应事务不论大小都是她做主。上无婆婆压着,下无妾侍扰着,没有一个人给她添堵。每每说着,满脸的幸福喜悦,让其他人又唏嘘又羡慕,又暗暗嫉妒。
别人越嫉妒,温氏就越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