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多时,窗户外面有些响动。
雨村走过去,把窗户打开。只见凤子烨站在窗子下,一只手伸了进来:“给你,涂在大小姐的脸上。”
雨村伸手接过,刚要关窗,蓦地一只手抵住了窗户。
“大小姐睡下了吗?”凤子烨对她眨了眨眼。
雨村想起池玉菡的吩咐,面无表情地道:“睡下了。”
“好歹你我也有过一场主仆情份。”凤子烨抵着窗户不松手:“你叫我进去吧,我看着你把药膏涂好,我就走。”
他之前还说喝完一杯水就走,结果呢?一杯水喝了大半天。
“啪!”雨村掰开他的手,关了窗户,上了栓。
被挡在外面的凤子烨,摸了摸险被碰到的鼻尖,叹了口气。
今晚要是雪凝守夜就好了,雪凝的性子可要好说话一些。而且,雪凝的力气没有雨村大。
“小姐,您睡下了吗?”雨村拿着药膏往里面走,来到床前小声问道。
池玉菡还没睡着,坐起身道:“东西拿来了?”
“是,公子才送来了。”雨村摇了摇手里的小瓷瓶:“奴婢给您涂脸上?”
池玉菡只觉左脸麻刺刺的痛,便掀开帐幔:“来吧。”
药膏是浅绿色的,好似雪脂里掺了点点的绿,看起来浓郁得化不开,涂在脸上却很轻易便化开了。池玉菡只觉得脸上有一丝淡淡的清凉之意掠过,随即那麻刺刺的痛便减轻了三分。
“小姐好好睡一觉吧,希望明早上起来,果如公子所说,这肿胀能消下去。”给池玉菡上完药,雨村便退了出来,放下帐幔说道:“奴婢就守在外面,大小姐有事就喊奴婢。”
池玉菡点点头:“去吧。”
吹了灯,屋子里一下子暗下来。
次日。
“儿臣参见父皇。”凤玄昶大步走进殿,单膝跪地,垂着头说道。
清平帝看着跪在下方的身影,这是他所有儿子中,外表最出色的一个。身形高大不说,又骨骼清秀,自小便是习武的好苗子。且心志冷坚,于兵法一道有天份,是天生的将才。
如果不是他的生母,容嫔生前做的那些事,清平帝会极喜欢这个儿子。
可惜了。
清平帝耷拉着眼,道:“平身吧。你有何事?”
凤玄昶站起身,也不多言:“为池家小姐的事而来。”
清平帝皱起眉头:“你仍不甘心?”
“娶不到池家小姐,儿臣永不甘心。”凤玄昶直直看着清平帝,半点不退缩。
清平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池家小姐就那么好?”顿了顿:“还是说,你一定要与秦王分个高低?”
“既有前者,也有后者。”凤玄昶抿了抿唇,直言说道。
清平帝不由得叹了口气,揉起眉心:“昶儿,你才把秦王的手砍了尺把长的口子,又要跟他抢池家小姐。传出去,朝中众臣如何说你?”
“儿臣不管。”凤玄昶不为所动。他手握重兵,几乎朝中将近三分之一的兵力,都在他的手里。只要清平帝不疑他,他惧谁?
清平帝拿他没办法。老实说,就算凤玄昶再不好,也是他儿子。哪有做父亲的,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好,反而向着别人的儿子?
“可是池家小姐明说了,她害怕你。”清平帝提醒道。
凤玄昶的神色终于微微触动,却是很快收了回去:“她不怕我。”抿了抿唇,又重复一句:“父皇,她根本不怕我。她,是故意那么说的。”
“你有何凭证?”清平帝不信。
凤玄昶微微垂眼。
有何凭证?他说凭直觉,清平帝会信吗?
“你也没把握,对不对?”清平帝叹了口气:“池家小姐是生得好,可秦王也配得上她。既然她害怕你,你何不放手,成全他们?秦王是你的兄弟,这些年又不容易,你便是让他一回又何妨?”
清平帝不说这句,凤玄昶或许还有所犹豫。偏偏说了这句,顿时心硬三分。凭什么从小到大,所有兄弟们都得让着凤子烨?
“恕儿臣不能从命。”凤玄昶垂下眼睛说道,口吻没有丝毫余地。
清平帝的眼神也冷了下来:“此事却由不得你。”
凤子烨是秦王府唯一的血脉了,老秦王夫妇又是为国捐躯,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苛待凤子烨。
凤玄昶猛地抬起眼:“父皇,如果得不到,儿臣宁可杀了她!”
他生着一张冷峻的脸,一双凤眼更是狭长无情,说出这句话,便是清平帝也不由得心中发寒:“你说什么?”
“如果得不到池家小姐,儿臣宁可杀了她!”凤子烨沉声说道。
他重生回来,便是为了池玉菡。如果得不到她,他重生回来又有何意义?
如果她也是重生的,他正好将欠她的解释还给她,两人冰释前嫌,这是上天给他的大好机会。
“胡闹!”清平帝气得一拍桌子:“你真是能耐了啊?一个女人罢了,竟叫你疯了不成?”
凤玄昶低着头不说话。
“朕倒要瞧瞧,如果把池家小姐和秦王赐婚,你要做出什么事来?”清平帝气急反怒,抬笔就要写赐婚圣旨。
凤玄昶上前一步:“父皇!”
“你要杀,便杀吧!”清平帝抬笔疾书,不多会儿便写了半张圣旨。
凤玄昶见逼急了清平帝,一时也有些后悔,眉头皱了皱,单膝跪地:“父皇,儿臣错了,请父皇恕罪。”
“你错了?错在何处?”清平帝见他服软,笔下一停,看过来道。
凤玄昶低着头道:“儿臣不该如此心胸狭隘。”
“还有呢?”
“父皇,请父皇迟一个月再下旨。”凤玄昶垂着眼睛道:“如果父皇当真要为他们赐婚,请延迟一个月。”
清平帝不禁好奇:“这是为什么?”
一个月后,秦王府便会出变故。凤子烨那小子,会消失得无踪无迹。到那时,清平帝再想赐婚,也没法下旨了。
然而这些话,凤玄昶一个字都不会说,低头只道:“再给儿臣一个机会。”
清平帝不知他心里想什么,但是迟一个月赐婚,却不是不能接受。
“只要你和子烨商议妥当,朕便在一个月后,再下旨赐婚。”清平帝说道:“否则,三日后,朕便下旨。”
凤玄昶皱了皱眉,心里对清平帝的偏心很不满,然而他也知道,这是他能争取的最大的地步,因而点了点头:“谢父皇。”
池玉菡一早起来,便见雪凝一脸的忍笑,不由好奇:“什么事叫你这样开心?”
雪凝便道:“大小姐才起来,不知道那边又闹起来了。”
“哦?”池玉菡不由也来了兴趣:“又怎样闹起来了?”
雪凝掩口笑道:“夫人那里呢,听说屋里的茶杯茶壶花瓶什么的,通通摔了一遍。老爷放话说,她这个月已经摔坏好几套了,不必再从库房里拿上好的填补,捡着最不值钱的,摔碎了也不心疼的给她摆上。”
温氏哪里肯忍?那都是下人用的,还没进她的屋,就被她通通打了个稀碎。
她是太师府嫡女,又是尚书府的女主人,怎么可能忍?带着太师府陪嫁过来的一群衷心下人,到库房里捡着最好的挑了一套,重又摆上了。
“这回又是因为什么发脾气?”池玉菡好奇:“是因为她和二小姐脸上的乌龟纹?”
凤子烨信誓旦旦地说,除了他之外,别人都洗不掉那墨迹。池玉菡心想,总是洗不掉,温氏怎么可能不生气?
雪凝一笑答道:“小姐真是一猜就中。本来是因为这个,夫人和二小姐早上起来,发现脸上的乌龟纹比从前粗了一倍,又怕又气,大发脾气。可巧,一大早上的,云容姨娘捂着肚子叫痛,她身边跟着的小丫鬟说,已经好几日没来月事了。老爷又惊又喜,险些把云容姨娘捧上天去,又听到正院那边摔摔打打,便迁怒了,说是夫人吓坏了云容姨娘。夫人知道了,闹得更厉害了。”
池玉菡勾了勾嘴角:“算起来,也是时候了。”
云容的肚子是个争气的,只那一晚上便怀上了。并且,是个男胎。池玉菡记得,前世她直到死前,云容和她的儿子都活得好好的,在温氏的眼皮子底下,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
“不管她们。”池玉菡说道:“我今天要出门,雨村跟我去吧。”
雨村脆声应了,便去柜子里挑了几套出门穿的衣裳,给池玉菡选。
池玉菡选了一套藕荷色穿提花裙子,又简单选了几样首饰戴在头上,站在镜子跟前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不妥,便准备出门。
“好在昨晚上公子送来的那瓶药膏,今早淤肿就消了。要不然,怎么出门呀?”雨村看了看池玉菡两边一样光滑细腻的脸,高兴地一拍手道。
雪凝早从雨村口中得知此事,见池玉菡的步子顿了顿,掩口低笑一声。准备了出门用的东西,以及备用的衣裳鞋袜和手帕等,打成包裹递给雨村:“好好照顾大小姐,别叫大小姐给人欺负了,知道吗?”
雨村握了握拳头,瞪起眼睛恶狠狠道:“昨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只要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大小姐!”
“好了,好了。”池玉菡笑着按下她的手:“快走吧。”
昨日下午,朱墨兰给她下了帖子,邀她今天中午在云雀楼小聚。来送帖子的小丫鬟道,那日在清寿庵发生的事,朱墨兰感到很抱歉,也非常内疚,所以备了席面给大家道歉。选的是城内,再不会有危险的。
云雀楼是朱墨兰的好朋友,崔云珮家中的产业。今日一整日都闭门谢客,只叫她们这些姑娘们进去。朱家的小丫鬟似怕池玉菡不肯去,说了好多个朱墨兰如何内疚不安,夜夜做噩梦的话。
池玉菡瞧着,她若不点头,小丫鬟只怕要哭出来,便应了她。
“去跟夫人说一声,要了马车,咱们便出门。”池玉菡说道,打先往正院走去。
温氏因为脸上的乌龟,正满心怒火。又有云容怀孕的事在后,直是气得心口疼。加上池丽华也在闹,直闹得她头大。看见池玉菡来要马车,冷冷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刮在池玉菡身上,冷笑连连。
“母亲在家身子不适,身为女儿,你却要出门玩耍。”温氏冷笑说道:“池大小姐的不孝名声,这是要坐定了?”
池玉菡不禁一声讥笑。
她与温氏已是撕破脸皮,在池中杰面前也挂了明路的,再装母慈女孝也没什么意思,便漫不经心说道:“我呢,也不想去的。可是朱家的小丫鬟千哭万求,我实在不忍拒绝。”
“真当自己是什么要紧人物了?”温氏阴沉着脸:“人家不过跟你客套一句,你倒拿棒槌当针了!”
池玉菡好整以暇地抱着手,看着温氏的脸。
也不知凤子烨如何做到的,温氏脸上的乌龟纹足足粗了一倍,浓郁的墨迹,便是拿帕子也遮不住,隐隐透出模糊的纹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