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司马长轩这么一搅局,夕颜似乎有些疲惫,揉着额角对如妃抱怨,“这国师莫不是与本宫八字相克不成,每回本宫处置宫人之时都有他在,并且每回都极为凑巧的只碰上后半截。见惯了他这样只顾打抱不平却从不问清楚缘由的火爆性子,还真是很难想象他平日里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形象。”
如妃赔着笑,桃花眼微向上挑,“国师大人素来爱打抱不平,见得多了,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夕颜点头,十分认同。眼风一瞥看到地上跪着的书香,一时也再没了要同她计较的心思,只冷冷对一旁的云珠道,“拖到慎刑司服役去吧,省的在这碍着本宫的眼。”
云珠应了一声,召来两个小太监,“赶紧拖走,好生交代一下慎刑司的总管,可别怠慢了咱们的书香姑娘。”
书香经此变故,似乎也吓到了,白了脸也不吭声,直接被人拖出老远。
夕颜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翩然转身,大氅下摆的金线凤凰在半空划出一道漂亮弧线。
如妃跟在夕颜的身后,见她不说话,自然乐意安静的陪着。脑海中还在不停盘旋着之前的事,那书香虽没有说话,可是被拖走是怨毒的眼神她却瞧在眼中。
这个司马长轩也真是个榆木脑袋,难道就不知道少管些闲事吗?她本想看看,皇后是不是真的要惩治这个小宫女。
毕竟依照她如今的性子,那日被烫成了那样,却只将人给罚到了御花园修剪花枝便罢,实在是很难叫人不怀疑。
不过方才夕颜的反应倒确实是叫人震惊。临危不乱、气场轩昂,只将怒气冲冲而来的国师说的哑口无言,句句珠玑、字字在理,实在是和从前的嚣张跋扈、骄纵无脑大相径庭。
两人之间一时无言,只听得到泠泠的头饰碰撞的声音。
夕颜走在前面,如妃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见她路过一簇冬青时,慢慢停下了脚步。未染丹蔻的素指缓缓拂过小路边上苍翠欲滴的叶子,上面扑簌簌的积雪落了下来,在地上堆了一个小小的雪堆。
夕颜的目光落在地上的积雪上,幽幽开口道,“掌管宫人就好像修剪枝叶,随时有可能旁逸斜出,所以要时时的准备好。剪去本宫认为多余,剩下的便才是最后应该留下的。”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留在本宫身边的不需要多,只需要适用、好用就行。”
如妃抿紧了嘴唇,视线在眸子中转了几转,才浅笑着行了一个礼道,“皇后娘娘说的在理,嫔妾近日受教了!”
夕颜微微一笑,瞧着如妃的目光透露出深深的不明意味。如妃后退两步,轻轻福了身子,道,“楉儿一个人在宫里,嫔妾有些放心不下,想早早回去照看。”
夕颜点点头,十分大气的摆手,“去吧,今日辛苦你了。”
如妃客套一句,转身走了!
云珠扶着夕颜的手臂往回走,边走边小声道,“小姐,东西已经交给书香了,想来若是当真如小姐所料一般,事情当十分顺遂。”
夕颜眼底掠过一丝浅笑,却化不开眼底深邃的寒意,“捉狐狸,怎么能只用一个陷阱呢?”
云珠怔了怔,许久才道,“小姐的意思是……”
“这些日子,安妃似乎过得很是顺遂啊!说来本宫也有许久未见她了,不如也请来鸾凤宫里坐上一坐吧。”夕颜随手掐了一株冬青的嫩芽,碾碎在指尖。
云珠嘻嘻一笑,“奴婢也很是想念安妃娘娘宫里的点心,当真是怎么样都吃不腻呢。”
皇帝书房——
太安殿中大而空旷,殿中墙壁栋梁与柱子皆饰以云彩花纹,意态多姿、斑斓绚丽,全无龙凤等宫中常用的花饰。
殿正中摆着一尊鎏金象脚累红玉石的异兽狻猊香炉,袅袅的轻烟薄纱一般缭绕其间,徐徐弥散在稀薄的光影中。
大殿内静悄悄的,只有偶尔棋子与棋子敲落棋盘的声音。竹堑紫檀木做的桌子上,云洛埙与司马长轩正在棋盘上交战正酣,身边只有李善全一人伺候着。
修长有力的手指间夹了一枚墨色的圆子,云洛埙挑着眉毛落下一子,俊美的容颜上神情越发的轻松。
反观对面的国师,反倒是手执白子举棋不定,眉心也不知是在忧心什么,拧成了一个大大的疙瘩。一手敛着袖子几次想要落下,但是终究还是觉得不妥,又收了回去。
如此反复,瞧得云洛埙忍不住敲了敲棋盘一角。
“怎么?往日里万夫莫开的国师大人,连这样的小小困顿都破不开了?”云洛埙笑吟吟的端起手边的茶盏,轻啜了一口,馨香的味道便在唇齿间缭绕不散。
司马长轩面露难色,终于放下手中的棋子,黯然道,“这一局,还是臣输了!”
云洛埙爽朗的笑了一声,随即放下手中的东西笑道,“你心有旁骛,自然不是全力以赴,不输便奇了!”
一边的李善全很有眼力价儿的上前为两人添茶倒水,司马长轩也抿了一口茶才开口,“皇上棋艺高超,长轩甘拜下风。”
云洛埙睨视了一眼身边的李善全,挥手示意他退下,直到宫门“吱呀”一声关上,才窄了窄狭长的眼睛看着司马长轩,“说罢,有什么事情?”
司马长轩端着茶盏的手腕一滞,嘴角蜿蜒出一个失笑,当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云洛埙,思量了几分,才放下茶碗道,“此话,皇上大半是不爱听的,长轩还是不说的好。”
云洛埙心中打个转,便知道司马长轩要说的话多半和皇后有关。说起皇后,他也有些日子未见她了,也不知她这几日过的好还是不好。
似乎是拿着自己要她养身体的话当做由头,把自个儿给禁足在了鸾凤宫里头。
只是那日却又跑去母后宫中闹腾一番,也不知这丫头到底在想些什么。
云洛埙不由自主的叹气,抬眸时却见司马长轩眼睛直直落在自己身上,不由一怔,道,“怎么了?这般看着我?”
“皇上方才在思考什么国家大事呢?”司马长轩难得出言调笑。
云洛埙俊朗的面颊有些发窘,却故意沉声道,“行了,你有话大可直说。”
司马长轩顿了顿,这才缓缓开口,“皇上,臣前些日子夜观星象的卜算,不知道皇上考虑得如何了?近日微臣又再此观星,却还是发现不妥,不如皇上考虑一下臣的建议……”
“什么建议?”云洛埙装傻充愣,手底下忙着将棋盘上的棋子收拾起来。
眼角余光落在司马长轩身上,却见他长身而起,对着云洛埙行了一个君臣大礼道,“还请皇上顾全大局,皇后不废不足以解困局。”
云洛埙没有答话,只是将盘中的棋子尽数收拾起来,黑白棋子分得十分仔细。待一切都收拾好了,这才悠悠然的端着茶盏品味起来。
太安殿内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司马长轩垂首凝视着脚下鎏彩暗花云锦地面,心中敲起了鼓点。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自古以来帝王之心最是难以揣测。此番因为皇上中毒的事情,司马长轩也看出了些许倪端,今日自己再次提及废后之事,也着实是因为星象显示,中宫生变、主江山易主。
司马长轩就这样拱着手低着头,只听见滴漏一滴一滴敲击的声音,好像每一滴的水都滴在司马长轩的心上,拓展出一个个悠长而遥远的回声。
寂静了许久,云洛埙才放下手中的茶盏,司马长轩一直举着的双手已经有些酸麻了,只听到云洛埙慢悠悠的开口道,“这茶真是好味道,朕从前怎么从未发现过?”
司马长轩不可置信的从墨色的宽袖中抬起头,难道刚刚云洛埙根本就没注意听?
瞪大的眼中映射出云洛埙一脸的玩味和戏谑,他看到司马长轩呆呆的样子禁不住勾起嘴角,装作很吃惊的样子道,“国师?你这么一直站着,不嫌手酸么?”
“皇上——”司马长轩放下双手,皱紧眉头,刚想张口便被云洛埙的话生生噎进喉咙,“来来来,快坐,你尝尝这个茶,味道真不错!”
云洛埙将一脸瞠目结舌的司马长轩拉了过来,硬是摁着他的肩膀将他安排在棋桌边,亲自为他敛袖斟茶,司马长轩禁不住受宠若惊、不明所以,手忙脚乱的接过那只白玉描金的茶盏,有些哭笑不得,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但是架不住云洛埙突如其来的热情似火,只得勉强的抿了几口,抬眼后便见云洛埙正津津有味的品着一边摆着的糕点,无奈的摇了摇头。
正在思忖如何才能再次向云洛埙提起废后的事情,外面的李善全便推了门进来,毕恭毕敬的打了一个辑手,才笑道,“皇上,六皇子来了!”
“雾铭清?”云洛埙挑起了一根眉毛,放下杯子道,“请进来吧!”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跨着流星大步,雾铭清着了一身绣刻芙蓉花的乌金云墨色长衫,泼墨似得青丝尽数用了一只白玉发箍束起,妖冶的面容,带着一种骨子里的放荡不羁。
还算是恭敬的比划了一下当做行礼,雾铭清笑言,“好巧,国师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