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两日天气都好,晴空万里无云,可是毕竟是寒冬腊月,夕颜手上的暖袋一刻都不敢放开。
这没用的身子当真让她头疼,这些日子即便强加锻炼,也没见得多少好转,还是一见风就冷得打颤。
有没有外人走动的鸾凤宫格外清静,夕颜摸了摸掌心里那颗黑子,那冰冷的棋子放在手心太久,都被她捂热了。
她又是这样独自对着棋盘发呆,一手黑子、一手白子,左手和右手对弈。
“娘娘,要是觉得烦闷,不如去院里走动走动吧。”翠竹看夕颜整日这么坐着,担心她坐凉了腰膝,把屋里的炭火又加了加,但还是觉得不够,于是轻声劝夕颜起身活动。
夕颜仍痴痴盯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动也不动地道了句,“不必。”
翠竹轻轻叹息一声,“娘娘常说,后宫之人,各有各的活法,如今,这便是娘娘的活法了吗?”
夕颜将一枚黑色棋子落下,脸依旧保持原态,没有转头,话音却加重了些,“翠竹,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当下翠竹便心中一惊,知道自己这是口快说错了话,连忙跪在地上,请求夕颜责罚。
“本宫不罚你。”夕颜侧目看了看低着头的翠竹,“本宫只是希望你记住,后宫中并非眼见那般容易,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格外谨慎,否则,哪日招来杀身之祸,你尚且不知道因何而起。”
翠竹如小鸡啄米般地频频点头,夕颜见她知道错了,便让她起了身。
“起来吧,宫中如此幽冷,多让你跪一会儿,本宫都担心那些祛寒药要耗尽了去。”
对待宫人们,夕颜一向宅心仁厚,不忍责罚。见翠竹还有些怯懦之相,夕颜便捧着暖袋,抬头看着她。
“翠竹,你来替本宫瞧瞧,这白子该落在何处好。”
这鸾凤宫中,要数翠竹是最不懂棋艺的了,平时几个宫女围在一块跟夕颜学棋时,翠竹的话就已经是最少的了。现在夕颜这样问,着实将这丫头难得焦头烂额。
片刻,翠竹诚实而无奈地轻声答,“娘娘,翠竹不懂……”
苦思无果,翠竹宁肯承认自己一无所知,也不敢轻易决策,生怕一会儿夕颜问起个中缘由,她又哑口无言,招夕颜发笑。
“这便对了。”
不料,夕颜还是笑了,笑容轻松而释然,像是十分满意于翠竹的答案。
翠竹正想开口寻个解释,余光却瞥见云珠等人回来的身影。
“娘娘真偏心啊,打发我们出去寻人,自己却拉着翠竹在宫中下棋!”
容锦一贯大方无惧,嘴巴也没个遮拦,刚踏入侧殿,见夕颜笑得那样高兴,便忍不住要说上一说。
夕颜回头见她们三人回来了,笑得更加舒心,“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娘娘且要先说,您和翠竹方才在笑着聊些什么,容锦才告诉娘娘这寻人的结果。”鸾凤宫里最大胆的莫过于容锦,云珠都要伸手掐她了,可她硬是要将一肚子嫉妒说出口。
夕颜自然不跟她这样的小家子一般见识,再看看翠竹也是一脸迷糊,便接着方才的话说,“本宫让翠竹来瞧瞧,看下一枚白子落在哪处好。可是翠竹却只说不知道,本宫觉得好笑,便笑了。”
一屋子宫女全都傻眼,唯有云珠微微点头。
百思不得其解的容锦推了推云珠的手肘,“点什么头?娘娘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云珠笑得含蓄,“那是自然。”
“快说快说。”大家看夕颜无意继续说下去,便摇着云珠的手求她解答。
云珠轻轻颔首,“娘娘的意思是,如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宁可以不变应万变。”
“喔……”翠竹这才恍然大悟。
“行了行了,快跟本宫说说妃嫔们那边的情况。”
云珠走上前一步,口齿伶俐地向夕颜汇报,“梅妃娘娘自然是欣然答应,还特地问了是否有何处需要多加留意,奴婢不敢乱说,也怕说出来了,困着梅妃娘娘的眼,只说娘娘您嘱咐,但凡不寻常的地方,都可挂心些。”
“嗯,办得不错。另外两宫如何?”夕颜弃了黑棋的一颗轻子,摇摇头,又点点头,似是沉浸在自己的局中。
云珠继续道,“雯贵人也没有多问,应允了说去。兰嫔倒是留着容锦多磨了些口舌……”
正当云珠侧身示意容锦自己过来细说时,小明子在屋外通传了一声,“娘娘,六皇子前来拜访。”
虽然猜不透雾铭清为何会这个时候前来拜访,但夕颜仍是要出门接待的。
雾铭清和夕颜也有些日子没有碰头了,再见夕颜,雾铭清心中的第一感觉便是她清瘦了,而终日闷在屋中不出门活动的夕颜显然也更白了些。
或许是因为禁足的缘故,夕颜也没有涂脂抹粉,脸上显出自然而浅淡的红晕,细腻得吹弹可破的肌肤将她衬托得更有气质。
跟在夕颜身后的云珠惊异于雾铭清这一次大大方方地登门拜访,可惜她终究不过是一个宫女,怎敢随便开口发问。
斟了茶,添了炭,夕颜便让殿里的宫女都出去,可是云珠却不肯离去,托故说要还需有人给六皇子添茶。
夕颜将茶壶按着,微微抬眼看云珠,“这边先不用留人陪着,你若是闲着,那去替我请江南来一趟吧。”
先前能将江南送进宫中来,也多亏了雾铭清的鼎力帮助,如今雾铭清来了,夕颜便盘算着顺道一并谢了他,将这人情理一理。
可是云珠却定着不动,“娘娘,云珠忘了报备给您听。那日娘娘被押离鸾凤宫之后,江南便匆匆告辞,离开了宫中,云珠没有拦住。”
“噢?江南姑娘可有留下书信等物件?”夕颜又补问道,“当真那样匆匆辞别,连缘由也不曾说么?”
“回娘娘,不曾留下任何物件,也未与云珠说明离开的原因。”
“这样啊……”夕颜顿了顿,“再见不知要到何时了。”
夕颜的手指在腿上微微弹了弹,想来这其中也并不简单。
“许是正好遇上了要紧的事情。”雾铭清淡淡地抿一口茶,说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猜想。
屋里的炭火烧得正旺,火苗在炭盆里炸炸地响,夕颜的心思却飘远了。
彼时自己即将被抓取大牢中时,曾经对准江南比手势。当时只是想借机试探江南的底子,看看她是否仅仅是一名单纯的巫女,又或者背后更高人指点。
当时的夕颜尝试着暗示江南去找雾铭清帮忙,如今想来,他们果真是一伙的。
只是——雾铭清为何要安插一个自己的眼线在自己身边呢?难道是让江南来保护自己?
“近日天寒,可有多多进补?”雾铭清的问话打断了夕颜的出神。
夕颜揭开杯盖笑盈盈的,“虚不受补,不如省着那些好东西,留给真正需要之人。”
夕颜这番话,雾铭清并不在乎,心中料想着原来是她自己不愿意太过铺张浪费才变得这样清瘦。而她这样珍贵的品质,云洛埙却看不到,还口口声声说后宫中自当有更合适这后位之人,于是雾铭清不由得有些替夕颜感到憋屈。
“身子需要慢慢调理,你这处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好生看着自己,谁来替你珍惜?”
即便是这样暖心的话儿,夕颜也不能显出喜不自胜之态,“尽说本宫去了,六皇子近日一切可都安好?”
“还是老样子,没有好,也没有不好。”
雾铭清的笑容里有些无奈,无意间瞥到茶杯中自己落寞的眼神倒影,有些自嘲的意味,于是赶紧用盖子滤开面上的茶叶,小心地喝上一口热茶。
看来,雾铭清也不打算顺着江南的事再往下说了。可是他这番顾左右而言他的举动,让夕颜怎么也想不到他来此处的缘由。
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正在受着禁足惩罚的皇后,宫外的流言蜚语几乎都能淹死人,他一个身份有些嘲讽的六皇子却似乎毫不畏惧地造访鸾凤宫,实在令人费解。
“六皇子还请见谅,如今夕颜是受罚之人,不便陪皇子在宫中走动,只能在此静坐闲聊了。希望没有闷着六皇子。”
为了快些引出雾铭清此番前来的真正目的,夕颜故意显露出一丝送客之意。
雾铭清仍似不急之态,他远远见着夕颜的棋盘,轻声和气地道,“我本不是喜好玩乐之人,怎有发闷一说。倒是皇后娘娘有闲情雅致,这样好的天气不出去走动,反倒一个人独自在屋中对弈?”
夕颜的嘴角微微上扬,“棋艺不精,自然不敢拿出来见人。”
在雾铭清眼中,夕颜就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他不忿地暗地里怨怪云洛埙的有眼无珠,竟然将这样品行兼优的女子弃之不顾。
只是,总觉得那人的无情背后,藏着些阴谋的味道!
捕捉到雾铭清脸上一丝不悦的夕颜轻轻咳了声,“六皇子可是有心事?”
“皇后若是再这样闲坐下去,外边怕是要变天了。”
雾铭清忽然将话题引回了重点,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夕颜,希望夕颜能明白自己一片心意。
“变天?”夕颜故意装作不明就里的模样向窗外看,“天色正好呢!”
雾铭清搁下杯子,换上了严肃之色,“皇后娘娘头顶上的天,怕是要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