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说完众人皆惊,正不知如何得了老翁又开口:”不过村头有一雨亭,是给死在村外的乡民备的,你们倒可用上一用。”
众人依计行事,将盐商的棺椁放在雨亭中,直到数月后仍未见有人前来处理,在附近耕种的乡民受了不那腐烂的臭味便其深埋,还为其立了碑。
此事渐渐被人们忘记。
七十年代前后,为了扩大耕地,更为了所谓的”破四旧”,无数的坟墓被挖开填平,棺木当成废柴送进大食堂,墓碑更被推倒铺路。
村里有一位叫林木根的大叔,被动员前来”挖人祖坟”,此人向来极具胆色,但觉得动人阴宅也是伤天害理便边干边念叨:”不关我的事,我是被逼来的。”到了天之将黑,正想转身回家,却见一块墓碑颇与众不同,上面写的并非人家考妣之名而只是刻着几只大字:漳州无名氏。
于是他想:人死了又无名无姓更无人祭拜,此命真是苦透了,现被更落得连个安魂的地方都没有实在教人同情。一时间他恻隐心起,偷偷将石碑用粗绳绑着拖到乡内的大神树(榕树)下掩埋。
晚间,他回到神树下纳凉,从树后走出一个富态的中年人向他微微一笑并施以揖礼说道:”恩人在上,受无主孤鬼一拜,”
林大叔细仔打量对方,见其穿着讲究身上更戴有金银又见对方直称自己是孤魂野鬼觉得十分奇怪,连忙招呼对方坐下问起了身世。
孤鬼便将前事一说,那知林大叔不单不怕还对其客死异乡替为惋惜。
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这一人一鬼因十分投缘竟做起”生死之交”。自此之后,林大叔无论寒暑每当夜暮降临便会托着茶盘携着炭炉到树下与孤鬼喝起香茗。
这一天乡里锣声骤起人人出动,尽往池塘靠去,原来村内有几个小男孩瞒着父母偷偷跑去游泳,等想起回家时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两个,大家心里一惊不敢告知大人,等到第二天学校的老师找上门才东窗事发。好端端的两个家庭就此陷入痛苦的泥沼,村干部立马找来众人打捞尸体,可是忙乎了一天什么也没找着,眼看天黑大家决定明天抽干池水下去寻找。
到了饭后,林大叔依然到池塘边找孤鬼喝茶聊天,无意间说到此事,孤鬼便说让那两家淹死的小孩的家人明天备些贡品香烛到池边化了,自然会有死尸浮起。
林大叔听了觉得事有蹊跷,在一再追问之下才得知那两个小孩竟是被此鬼吞了元气害了生命便怒问:”我好心将你安魂之碑藏起,不料你竟伤害村民性命,那岂不是我引狼入屋助纣为虐,你好好等着,我去找来师公将你收拾。”说完正欲拂袖离去,那孤鬼忙拦住他说:”恩人先别急躁,听完跟你讲个往事再作定夺。”
林大叔见对方诚恳,便强压内心怒火坐下来听孤鬼说道:我原名岳光,出生福建泉州,当时我的父亲是富贵人家的长工,他省吃俭用供我到书塾上学,教书先生有个儿子叫贺瑞麟与我一起就读,不久我们就成了好朋友。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个卜挂先生,我父亲就让他为我算了一挂,那知算命的老儿断定我将是个苦命人,贫苦一世功名无份,待到他见到了贺瑞麟竟然大声喜道此人是全福之人,必定高官司得中富贵一生。
到了十七八岁,贺瑞麟果然中了秀才,而我因家贫不敢再追求未知结果的科举只能老老实实回家种田,尽管如此,我还是留意贺瑞麟的命运,我就这样看着他一路从秀才做到二品大员,但此人为官贪赃枉法残毒百姓,于是我就想必遭天谴,可是,贺瑞麟活到七十一岁还富贵有余子孙满堂,而我却过得十分清苦仅有一子。
事有凑巧,我和贺瑞麟刚好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去,两个中阴身一起走到地府,阴官非常热情地接待他却冷落了我,我本以为他坏事做尽生前没个报应死后总会受到惩处,谁料被奉为上宾之外还被通知继续轮回人世享福,这一下我十分不服气大声嚷嚷,终于被押去见了阎王,对我质问一事阎王说那贺瑞麟前世是个贩米的大善人,有一次天灾他命人开仓赈粮并广设粥棚直至家产去尽却救人无数,所以这一世的作为残毒刻薄作恶多端已折去不少阴德,不单如此他下一世投胎依然是会享受福份,当然就不会如这一世显赫,至于接下来还有没有就得看他下一世的表现了。
阎王又说我上一世是个缺德之人这一世自然无福可享,但接下来就会好很多。
为表天理昭彰,我求阎王爷破例一次让我转世时行到醧忘台免喝孟婆的迷魂汤,他老人家竟然答应。
于是我带着前世的记忆又来到人间,见到贺瑞麟仍生在富贵人家,官职虽做到州长知府却还是残毒刻薄作恶多端,对老迈弱幼全无恻隐之心,活到近七十岁得病死去,这一次我相信他落回地府已无前善可抵。
再说说我自己,因见了几世的轮回之苦便奢想笃修正果,我出生为人的开始就吃斋念佛不折花枝不伤蚁命,又怕此善不足,便想着修桥铺路开仓赈粮,可是做慈善也要有金钱支撑啊,这么一来我就用了前世记忆所带来的知识做了各种生意,其中最大的就是贩盐,又将所得拿来修善行慈宁可饿了家人也要渡济沿途行乞者,盐商们甚至全泉州府人都对我赞许有加,后来我听说有家乡一府是五尺一庙三里一寺心里向往不已便将生意和善事做到此处,何曾料有一天晚上睡下,阴司竟然找上门,对着我宣读文书,意思是我这一世其实只有家眷皆全衣食无缺,却擅自用了前世记忆和能力赚取财富博了名声因此要将我阳寿减去,但念在我做了好事可容我安排后事,待中秋过后再来将我押回。我就问那阴司我几十年来所做的善事又当如何,阴司说本来今晚就当死去,现在给了几天生命办理后事已是功过相抵。
我听完凄然一笑,从出生之日开始尽做好事竟然只换来廷续几天的生命。要我处理身后之事,我又如何从家乡飞奔回泉州呢,至于金钱财物我向来又无挂念,而且,在家乡扩大生意和济贫扶弱已使我存钱不多,仅能买一口薄棺。
这一次我自然再受那六道轮回之苦,每年中秋月圆之前都要吞食生人的元气,以瞒过阴差的耳目逃过捉拿。
林大叔听那孤鬼一气呵成地讲完内心难以不静,尽管感觉孤鬼”跳出三界外,离开五行中”的做法有些荒诞另一方法竟然有些同情对方,人间已多是非事阴界何少不平冤。
当晚林大叔满怀心事回到家中,在情义与正义之间难以取决,在那个政治挂帅的年代宣扬神鬼论搞不好会被戴上反革命的帽子,如果一声不响任由孤鬼吞人元气那自己又会间接害了多少家庭。他心乱如絮整夜辗转不能成眠。
中午时,林大叔和几个村民围坐在田栊上吃大锅饭,却见村长神色慌张地跑过来对着大伙说:”坏了,坏了,我这乌纱帽怕是不保了,怕是出人命啦。”
原来今天清早村里组织了十来个少年步行到桑浦山拾柴,人多力量大没到两个时辰就完成任务,可是找柴薪容量运回村里就难了,要靠慢慢背不被压死也得累死,好在这些少年中有个林斌的家里以前捕过鱼,现在还剩一条竹伐,因为桑浦山塔下村段有中离溪通往彩塘镇并拓了支流经过林村,众人自然懂得利用,约了林斌将竹伐撑到溪边以便运柴。岂知竹伐经久未用,承受林斌一人还可以,这会儿又装柴又搭人的,钉卯一断竹伐就全散了。中离溪原来只是人工开凿的小运河,从明朝挖成后就未疏浚过,山里的泥沙迂积已使河床较浅,但这样一来使夹杂沙石的流水更加湍急。一群未通水性的少年一落到水里就被冲散到不知何处。
林大叔一听没差点晕倒,那群少年中有他的孙子。
众人连忙赶到塔下村,只见附近的村民都出来帮忙打捞,林大叔惊喜地发现他的孙子混身湿潞潞面有惊色地坐在溪边,身上布满伤痕但总算捡回一条命,而其它少年无一生还。
林大叔在替那些年轻生命惋惜,更庆幸保住了自家的香火,不禁暗道:”祖宗有灵,祖宗保佑。”
回家的路上,他孙子惊魂未定地讲了事情的经过,其中有两件事引起林大叔的注意:”我们一群人站在码头上一字排开将柴薪搬上竹伐,这时来了一个人富态身材束起长发的中年男子,他讲的家乡话我听不大明白,靠着估计我理解他说的是不要跟着下水或上竹伐,我反问为什么他没有解释只是用手抹了我的双眼,这一看不要紧,村里那些同龄少年竟然个个面青唇白双眼流血,我一时害怕地不知怎么才好同伴们就装好了柴薪吆喝我上船,这才撑不了多远竹伐就沉了,本来我们中间还是大部份人懂水性的,但当时水流很急而且没游上几下就被那些不会游泳的人重新拉了下去,我连喝了几口水就在感到不支的时候有人将我托起抱回岸上然后快步离去,我从模糊的背影认出他正是刚才劝我不要上竹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