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情……
寡淡的眉峰暗暗一皱,心里更是泛起一丝莫名的慌乱,就像是有什么他计划外的事即将发生。
好在高尘素来内敛,只短暂的愣怔后,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古井无波,缓步走至孟慕晴身旁,凉凉睨着那名不知礼数的嬷嬷:“本皇子的娘子,何时轮到一个奴才指责?”
“老奴……老奴……”嬷嬷吓得双腿直哆嗦,一个劲向孟水筠使眼色求救。
后者不安地抿了抿唇,强笑道:“五弟,这位是爷特地指派的奶娘,出身寒门,对宫里的一些规矩不太熟知,你就当给三嫂一个面儿,这事就此作罢,如何?或是三嫂代她向表妹赔个不是,表妹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她这一次吧。”
孟水筠活生生将体恤下人的善良主子演活了,只是,她嘴里说着赔罪,却并未做出什么举动来。
她料定,孟慕晴爱惜羽毛,珍惜名声,定不敢真的让她赔这礼,所以,这话也就是说说而已,真要她为了一奴才向孟慕晴低头,怎么可能?
“既是赔罪,那就请不日将赔罪的礼物送至本皇子府中。”高尘淡淡地说道。
“啊?”孟水筠彻底愣了,他不是男子吗?为何要同自个儿过不去?
目光下意识转向孟慕晴,一定是这贱人背地里干的好事!才会让五皇子诸多刁难自己!
莫名背了黑锅的孟慕晴此时,却死死盯着高尘,自打他出现后,她的眼里就装不进别的,哪会在意孟水筠的记恨?
“本皇子说道不够清楚?还是说,三嫂你仅是随口一说,并无想代这嬷嬷赔罪的意思?”高尘挑眉问道,神色分外凉薄,甚至透着些许讥讽。
孟水筠讪笑一声:“怎会?明日本宫定将致歉的礼物送到三弟府上。”
“嗯。”高尘点点头,收回目光不再看孟水筠。
赤裸裸的漠视,让她恨得直咬牙。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与孟慕晴根本是狼狈为奸的一路货色,可恶!
孟水筠深吸口气,行礼后,便带着人匆匆离开,再在这儿待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撕破他们的脸。
“夫人。”走远了些,嬷嬷愧疚地跪在了地上,“老奴疏忽,害夫人糟了罪,求夫人责罚。”
孟水筠只恨不得一脚踹死这老婆子,可这儿是皇宫,她温柔之名再外,怎能做出失礼的举动?
咬碎了牙,硬生生挤出一抹笑:“快些起来,这事,不能怪你,就连我不也没想到,表妹她竟会……”
说着,语调多了几分哽咽,那副梨花带泪,隐忍委屈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惜。
“夫人,五皇妃她不是什么好人,她不把您当亲人看待,您何必委屈了自个儿?老奴回府以后,定要将这事告知爷,让爷为您出气!”老嬷嬷打定主意,要为主子讨个公道。
意气难平的老人不曾看见,孟水筠眼底一闪而过的嘲弄与得意。
而另一边,仍待在御花园的二人,却是相顾无言。
孟慕晴细细端详着高尘,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朵花来。
“怎么了?”他面上有何不妥吗?
孟慕晴眸色一凝,伸手拽着他往晨阳宫走。
一路上,她什么话也没说,小脸紧绷着,分外冰冷。
晨阳宫内的奴才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疾步走近凌烟阁,他们还未来得及行礼,二人早已走远了。
“你们方才看见五皇妃的脸色了吗?”一名宫女低声问道,心头有些惶恐。
“难不成又出什么大事了?”又人不安猜测。
而那名陪同孟慕晴在凌烟阁转了一圈的宫女,此时更是慌得不能自已,她不住回想自己有无说错话,唯恐一不留神得罪了贵人。
冷清无人的凌烟阁卧房里,孟慕晴拽着高尘走到桌后,刷地将桌上的宣纸抽走,摊开在他跟前,随后,又亲手研磨,用毛笔蘸了墨渍,将笔递给他。
“你这是作甚?”高尘接过后,不急着提笔书写,而是满眼疑惑地看着她。
“你随便写几个字让我瞧瞧。”孟慕晴哑声说道,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定强势。
高尘有些不解,却不愿违背她,无奈地在白纸上写下‘孟慕晴’三字。
一如那封他曾赠与她的信笺,字迹是行云流水的狂草,锐气十足。
“可还能入你的眼?”高尘佯装一副什么也没察觉到的样子,轻声问道。
孟慕晴立时将宣纸抽走,又拿了一张新的摊开,夺走他手中的毛笔后,迅速写下她最擅长的清秀小楷:“你照着它,再写一次,不许用狂草,用小楷来写。”
波澜不惊的黑眸里有不明的光芒掠过:“为何?”
“请您下笔。”孟慕晴不肯解释,固执地要他再度提笔。
她心里有一个猜想,却不知是对还是错,唯有用这法子验证。
高尘迟迟不肯落笔,深幽的眸倒影着她的倩影。
屋中一片静默,好似有无形的硝烟正在弥漫,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为什么不肯写?”孟慕晴突地抬头,望入他那双曾令她感到无比熟悉的双目里,“你怕我看出端倪来吗?”
心中的怀疑愈发加深,若起初仅是灵光一闪的猜想,那么现在,她却信了三成。
为何她喜爱的周氏甜点,会在五皇子府出现。
为何小白会听他的命令。
为何她与雅懿相似的笔迹,他不曾问过一次。
又为何,那幅她亲手赠给雅懿的春联,会在他的卧房出现。
……
种种种种的疑问,皆指明,他和雅懿是认识的,甚至关系很不一般。
那人来无影去无踪,能自由出入任何地方,即使是晨阳宫,他也能如平地般随意进出,而不引起暗中侍卫的察觉。
清讫小白跟随在她身边许久,高尘手下那么多的高手,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他们的存在?
他曾说,以为他们二人是孟府的隐卫,可他分明认识小白,为何要撒谎?
而且,她一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从她结交雅懿,认识高尘的时候,直到今日,他们俩从未一同出现在她面前过!
高尘没少来找她,却每一次都不曾选在雅懿在的时候。
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不可能!
除非……
除非他们俩,本就是同一个人,那么,所有的疑问全都能解释得通了。
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起来,她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高尘:“回答我,你不肯临摹我的笔迹,是不是怕我会认出来?”
认出那笔迹与佛经上的一样,从而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晴儿,”高尘低声唤道,细长的睫毛在眼圈下洒落一层暗色,“你……”
她是否猜到了?又猜到了多少?
从未有过的慌张,盘踞在心窝里,便是他当年第一次率兵剿匪,也无现在这般不安过。
“雅懿。”孟慕晴冷不丁开口。
高尘面上一怔,薄唇下意识抿紧,却仍旧沉默不言。
“你并不惊讶这个名字。”孟慕晴冷笑一声,目光犀利如刀,“‘你认得他,或者,你就是他!”
声音瞬时提高,带着几分尖锐,像是要划破他那张默然的面具,看穿他的内心。
浅薄的眼皮缓缓抬起,那双如夜空般幽深的眸,凝聚着复杂之色,几欲开口,可每每话到了嘴边,又无力说出。
承认吗?若是承认,她会否生气?会否怨恨他的隐瞒?会否从今往后,再不愿理他了?
“为何不说话?”孟慕晴往前一步,昂起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我猜对了,是吗?”
“是。”高尘沉默了良久,终是在她近乎发红的双目下,艰难点头。
孟慕晴愕然瞪圆了双眼,唇瓣哆嗦着,却是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想问他,为什么,想问他,戏弄她,很好玩么?
明明认识她,却伪造出另一个身份,接近她,害她惶恐不安,害她自责地以为,她心仪的是另一个人,很有趣吗?
愤怒的火苗在眼底簇簇升起,龇目欲裂。
高尘猛一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晴儿,你听我说,我并非有意瞒着你。”
“松开。”孟慕晴忽地挥手,挣脱了他的桎梏,步伐摇晃着朝后退开,“说啊,说出你的苦衷,说出你如此捉弄我的理由!”
她声嘶力竭地吼道,心中的委屈与愤怒化作酸意,一股脑涌上眼眶。
“别哭。”高尘心疼地想为她拭去泪花,整颗心似被无数根线牢牢圈紧。
“用不着你虚情假意!”孟慕晴啪地拍开他的手臂,用力抹去泪渍,泛红的眼钉在他身上,似在等着他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手臂火辣辣的疼着,可见她是气到了极致。
高尘苦笑一声,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作茧自缚。
“一直不敢说,怕的,便是你会如此。”
他曾有好几次,冲动地想告诉她,他就是雅懿,那个在暗中保护她,接近她,爱慕她的人。
可是啊,他又是那么害怕,害怕她会露出憎恶痛恨的眼神。
仅仅是想到她那副样子,他便再不敢说了,总想着,再等等,再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