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慧背脊猛地一僵,身子竟往墙角又缩了缩,不愿被孟慕晴看到自己此时此刻狼狈不堪的样子。
她最不想的,就是在孟家人面前丢人!
孟慕晴眼底掠过几许凉薄的冷芒,张慧的心思她不用猜也是晓得的,步伐再度迈开,径直走到她身后,居高临下地欣赏着她落魄潦倒的模样,心中只觉痛快!
曾经,此人仗着孟水筠得势,没少到处炫耀,她以往总想着是自家亲戚,无伤大雅,可现在想来,那时的她心太慈,也太傻,才会临死才知,这些被她当作亲人的人,背地里究竟是何种令人憎恨的面目。
“姨娘,”孟慕晴缓缓蹲下身去,手掌轻搭在张慧的肩上,似情人低语般说,“您在这儿住得可还习惯?”
低吟的话语,夹杂着温热的鼻息喷溅在张慧的耳廓上,却惊得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你别碰我。”张慧霍地转身,龇目欲裂地怒瞪她。
“小心。”高尘及时出手将孟慕晴扶起,免去了她被张慧挥出的手臂碰伤的危险。
“不碍事的,”孟慕晴摇摇头,朝他露出了抹安抚般的浅笑,“你去外边等我好吗?我有些私房话,想同姨娘私底下说。”
高尘拧了下眉,张慧此人虽有勇无谋,但狗急了尚且会跳墙,更何况是人?
万一她把心一横,想对晴儿不利,她无武功傍身,岂能逃得过?
他未说出口的担忧孟慕晴都懂,心窝一暖,她低声说:“师傅教我的本事,我都记着呢,就凭她,万万伤不了我。”
高尘深深凝视了她片刻,终是败在了她的固执下。
“我就在门外。”
“嗯,有事我会呼救的。”孟慕晴莞尔微笑道。
高尘离去前朝张慧投去了抹警告的眼刀,那眼神冷得似结了冰,直盯得张慧心尖猛颤。
待他出去之后,孟慕晴脸上柔软的笑意寸寸冰封,气息也一并沉了。
张慧几时见过她这副锋芒毕露冷漠森寒的样儿?眸中满是陌生与恐惧。
“姨娘,不知你入京后,水筠她是否有来探望过你?”唇瓣微扬,弧线讥诮,字字如刀,“她贵为琼华夫人,却连救你脱身的能耐都没有,害得姨娘你这么大的年纪,还要受这牢狱之苦,慕晴当真是替姨娘叫屈啊。”
“你闭嘴,不许你侮辱筠儿!”张慧激动地嚷嚷道,嗓音尖锐,在牢房中绕梁不绝。
孟慕晴耸了耸肩,一副‘我就说了,你能奈我何’的嚣张样子。
她太清楚如何激怒张慧,如何才能在她的心窝上插刀。
“你!”张慧气得脸颊一片胀红,那突兀瞪大的双眼里,爬上一缕缕骇然的血丝,似一头要吃人的猛兽般。
“姨娘,您千万得悠着点,若是一不小心气急攻心,那这场戏可就不好玩了。”孟慕晴继续火上浇油。
愤怒吗?抓狂吗?
这仅仅是开始罢了。
孟慕晴凉凉一笑,俯瞰着气喘如牛的张慧,心中的畅快更甚。
“姨娘,慕晴自问待你不薄,你怎的恩将仇报,想要买凶在半道行刺我和五皇子呢?”孟慕晴啧啧两声,“刺杀皇子的罪名,姨娘你可知?那是要诛九族的,你说,若皇上下旨严惩主犯,你那好女儿是会舍弃你,与你断绝关系,还是为尽孝道,拼死替你求情?”
“不是我!不是我做的!”她是有杀这小贱人的心,但她压根没来得及动手。
张慧用力摇晃着脑袋,一遍又一遍叫着冤枉。
孟慕晴笑得愈发和善,她故意压低了声音说:“我当然知道不是姨娘你所为。”
嚷嚷声戛然而止,她说什么?
张慧不可置信地看着孟慕晴。
“因为啊,”孟慕晴一字一顿地说,“真正的主谋是我。”
轰
话如惊雷,炸得张慧头晕目眩。
“啊!”她仰头大叫一声,似发怒的猛兽朝孟慕晴扑来,“贱人!我要杀了你!”
是她,是她害得自个儿沦落至此!
都是她做的!
多年屈居孟母身下的不甘,多日被困大牢的愤怒,此刻如同迸发的火山,瞬间将张慧本就余下不多的理智如数淹没,心里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便是要杀了她!
“砰”,逼近的身躯尚未近身,就被人一脚踹开咚地砸在了后方的石壁上。
孟慕晴眼前飘过一道青色衣诀,紧接传来的,是高尘熟悉的体香。
她悄然将袖中的银针收了回去,佯装害怕地躲在了他身后,嘴里不忘哽咽道:“我只是想问问姨娘,为何要这么对我,哪知道,她竟会发狂。”
尾随入牢房的官差和狱头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乍一听到孟慕晴的控诉,再看看滑落到地上,唇齿染血,容颜狰狞似鬼的张慧,立即信了七分。
倒不是他们辩不明真假,而是张慧眼下的模样着实像极了魔症,与孟慕晴所言极其吻合,而相比她扭曲狰狞的可怕样子,躲在高尘身后的孟慕晴则显得格外娇弱,惹人怜惜。
高尘看也不看地上的张慧,反手拥住身后瑟瑟发抖的佳人,哪怕明知她的恐惧与害怕都是假的,可看着她如此,他的心仍泛起一阵微疼。
“如此亲戚,不认也罢。”抛下这冷冰冰的八个字,他拔脚就走。
“五皇子,你不要信她,她在说谎啊!是她陷害了我,她是个蛇蝎毒妇,你千万别被……”张慧声嘶力竭地干嚎着,但话没说完,就被官差一把捂住了嘴。
“闭嘴!到了现在你还想颠倒是非黑白?那位是你能随便污蔑的?”官差咬牙怒问,侮辱了五皇妃,那就等同于开罪五皇子,她想死,他可不想一同陪葬。
张慧不死心地瞪着一双眼,嘴里不住发出呜呜的叫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高尘行远。
离开大牢,高尘径直带着孟慕晴回府去了,至于御卿下朝回来闻得此事做何感想,他全然未放在心上。
马车里,孟慕晴轻靠在他的怀中,略带忐忑地问:“你生气了?”
“……”沉默。
她抬起眼皮,入眼的是高尘冷峻紧绷的面色,顿时眸光一软,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襟。
“别气,我这不是没受伤吗?”
“你还说?”高尘虎着脸,眉宇间染着几分薄怒,只要回想起返回牢房时见到的那一幕,他就忍不住动气。
孟慕晴吐了吐舌头,眼露歉意:“好啦,我不该激怒她,大不了往后我不来见她便是了。”
指尖轻抵住他拢起的眉心:“别皱眉。”
“只此一次。”高尘终是忍住了怒火,普天之下能让他一退再退的,也就只有她了。
孟慕晴乖乖点头,随后又问:“你就不问问我同她说了什么吗?”
难道他心里一点也不好气?还是他在外边早就听到了?
“有何好问的?”高尘垂下眼睑,沉声说,“我只需晓得她是惹你不快之人足矣。”
张慧和她之间的过节,他无需知道,更无需浓情她为何要故意去激怒此人。
他做事总归有她的理由,他信她。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却让孟慕晴不自禁红了眼圈,这份信任重得让她不知该如何偿还。
马车折返入城,刚行过市集,赶车的清讫忽然勒住了缰绳,不善地瞪着拦在半道的女子。
来人着一席雪白长纱群,梳着美丽的飞云髻,面巾遮掩住半张脸,但那熟悉的身姿轮廓,仍是让清讫一眼就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怎的了?”孟慕晴忙敛去眸中的湿意,身子也从高尘怀中直起,理了理衣裳,方才出声询问。
高尘不悦地蹙起了眉头,对拦路者生出几分恼意。
“主子,夫人,是侯家那位。”清讫冷着脸回禀,话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闻听此话,孟慕晴下意识朝高尘看去。
“不用理她,回府。”高尘毫不犹豫地命令道。
清讫冷笑一声,挥鞭想从侯雨姵身旁绕过去。
哪知道,她竟跟着挪步再度挡在了马儿身前,似不要命了。
“是五皇子府的马车?”路边的百姓见此一幕,纷纷张头来看。
“这女人有点面熟。”
“像不像那位侧妃?”
……
窃窃私语声从人群里传了出来,清讫的脸色愈发冰寒,低喝道:“好狗不挡道,滚远点!”
以为靠这种办法就能见主子一面吗?痴人做梦!
对上她冰冷的目光,侯雨姵抿了抿唇,却倔强地站在原地。
她早已经舍弃了矜持,舍弃了自尊,只求他一人,今日她的丫鬟偶然间见到五皇子府的马车离城出去,她就猜到车上是他,特地等在半道,为的只是见他一面,只是看他一眼,怎能就此放弃?
孟慕晴也听到了街上的谈论声,双眼一眯:“任由闹剧继续下去,只会辱了你的名声。”
他们刚回京,不宜在明面上为百姓增添谈资。
“清儿,告诉她,在茶室一叙。”孟慕晴没等高尘说话,便替他拿了主意。
清讫极不情愿地转述了她的吩咐,随后,又用眼神示意侯雨姵让道。
目的达成,侯雨姵也退让一步,侧身让出一条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