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着银边的广袖轻拂过桌上的茶盏,手指轻轻拾起杯子,刚欲送至最终,却在碰触时停下。
“姐姐,是否愿意和妹妹换杯茶水呢?”孟慕晴笑问道。
孟水筠暗自冷笑,她是防着茶里有毒吗?
“这点小事有何不可?”
交换茶盏,表姐妹二人相视一笑后,竟双双仰头将杯中茶水饮尽。
孟慕晴悠然抬手,借着袖口拭去唇边水渍:“那妹妹便告辞了。”
“不送。”孟水筠目光阴鸷的目送孟慕晴出门,待人走了以后,方才从衣襟里取出一粒黑色药碗吞入腹中。
以为交换了茶盏就能逃过她的算计?可惜,任那贱人再聪明,也决计想不到,毒并非下在杯中,而是茶里。
算算时辰,一刻钟她纵使坐马车离开,也方经过市集。
哼,昔日的五皇妃在众目睽睽之下仪态全失,到时,她想看看,孟慕晴还有何资格在京中立足!
“若是你识相些,我又怎会走这一步棋?”轻不可闻的呢喃,在幽静的房中荡开。
孟慕晴,要怪就怪你不愿出手相助。
在三皇子府下人的陪同下,孟慕晴优哉游哉离开了府宅,刚行过府外那条宽敞石路,五皇子府的马车就从前端驶来。
“夫人。”清讫勒紧缰绳翻身跳到地上,疾步朝孟慕晴走来,“你可有受委屈?”
“就凭孟水筠尚不足以让我受辱。”云淡风轻的话里,含着的是对自身心智的绝对自信。
清讫从头到脚把人打量了一番,确定无恙后,心才落到了实处。
“这里是是非之地,夫人往后还是少来的好。”话音刚落,清讫忽地瞥见了孟慕晴衣袖上的水渍,冷眉一凝,“这是怎么弄的?”
“不小心打翻了茶杯而已,不碍事的。”孟慕晴没有明说,这点手段她领教过多少回?岂会没有应对之法。
闻言,清讫倒没再多问,只是暗暗决定,往后绝不能再让夫人踏足这里一步。
登上马车,孟慕晴忙掀开软垫,从垫子下方的夹层屉子里,取出了一个药瓶,倒出一颗可解百毒的清宁丹咽了下去。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虽把茶吐了,难保茶水里的毒未曾入体,还是谨慎些的好。
此药乃离开千沙时,师傅他老人家偷偷与毒术拓本放在一起的,虽有解百毒的奇效,但一些不常见的毒药却不在其中。
孟慕晴不认为孟水筠有能耐拿到罕见的毒药,就凭她,尚无这等本事。
身子轻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可她的思绪却未曾停歇,而是不停想着侯雨姵的事。
“清儿。”
闻得屋内的轻唤,清讫侧头问道:“夫人有何差遣?”
“逍遥散的毒可能改变一人的心性?”现在的侯姐姐与她最初相识时,判若两人,她明知高湛与高尘是对手,是敌人,纵使再如何不甘,也不会死心塌地地跟随高湛才是,会否是因逍遥散的缘故?
孟慕晴自知这想法有些可笑,可她身边的知己不多,能合得来且知根知底的,唯有侯姐姐鱼姐姐两人。
若是可以,她希望这份情谊永不会因外力改变。
清讫不是傻子,仅从这一句询问中,就揣测到了她的想法。
“夫人,逍遥散虽能成瘾,但绝无改变人本性的效用。”她矢口否认了这件事,有些不赞同孟慕晴的妇人之仁。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对一个早已疯魔的敌人心软,不亚于自寻死路。
“是吗?”孟慕晴略感失望,却也在她的预料之中,“也许爱慕当真能令人疯癫也说不定。”
又或许,眼下方才是侯姐姐的本性?
孟慕晴转瞬就将心中的猜疑抛开,不愿再为一个她已决定要放下,要丢弃的人费心伤神。
她离开后不久,孟水筠忽然感到一股燥热从腹部升起,紧接着,浑身的力气好似被抽空一般,瘫软无力,心似藏了只小猫,不断挠着。
她跌坐在木椅上,身子本能地磨蹭着身旁所有冰凉的物件,试图将这股燥意摁下。
“啊!”手捧午后茶点的婢女刚进门,就被椅中满脸潮红,且举止怪异放浪的女人惊住。
孟慕晴回府时,高尘仍在宫中,她在堂屋坐了一会儿,张泽海府上的家仆就递了帖子登门拜会。
“快请。”孟慕晴理了理衣袍,端坐在上首。
府里的下人也纷纷忙活起来,迎客上茶。
张泽海着一席朝服,匆匆忙忙行过院子。
“下官参见五皇妃,五皇妃吉祥。”
“又不是外人,何必行此大礼?”孟慕晴虚扶了一把,请他起来。
张泽海不敢拿乔,却也不肯落座,毕恭毕敬地站在厅子中央,若不知情的,兴许会误以为他是府里的家仆,而非大阳的新科状元。
“五皇妃离京许久,在外边过得好吗?”张泽海低头轻问,无人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量才摁住想抬头看看她的冲动。
“还成,出去走了走顺道领略了下大阳各地的风光。”孟慕晴拿对付外人的说词应付张泽海。
并非她不信此人,但隔墙有耳,有些时候还是得小心慎言。
“五皇妃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好。”张泽海闷声说道,可话却出自真心。
五皇妃离开的这段日子,他没一日能睡得安稳,每每闭上眼,总会浮现她尊贵的身影。
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地位秉性,就连爱慕她,也不配,他有自知之明,纵然这份心意从未减淡过分毫,但此生,永无见光之日。
张泽海如闲话家常般和孟慕晴说着各地的风土民情,大多时候他只问,再由孟慕晴详加作答。
看出张泽海似无离开之意,孟慕晴大概明白他今儿过府,并非只登门探视这么简单,想必还等着高尘回来,同他议事。
张泽海未得太久,只一个时辰后,高尘就出宫回府。
“宫里的事办妥了?”孟慕晴弯着眉眼在木门前迎他。
高尘微微颔首,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我何时办砸过事儿?悠悠已经脱险,母妃向父皇讨了旨,赏赐了她不少银两。”
“人没事就好,”孟慕晴欣慰地笑了。
高尘牵住她的小手刚欲进厅,结果一入门,就瞧见了不请自来的张泽海。
“下官见过五皇。”张泽海略显拘谨地起身作揖,“下官今日前来,是有要事与五皇子私谈,五皇子愿赏脸吗?”
高尘眯了眯眼,没拒绝他。
“你们有事慢慢谈,我回房去小憩一会儿。”孟慕晴颇有眼色地选择离开,左右他们谈了什么话,高尘夜里总会告诉她,听或不听有何分别?
“去吧。”高尘挥了挥手,然,目光却如影随形般黏在孟慕晴的身上,似怎样也看不够。
火辣辣的注视,令她如坐针毡,小脸咻地窜上两团红晕,那娇羞的样子,让厅中的二人看迷了眼。
孟慕晴轻瞪向高尘,随即抬步离开了屋子。
她刚行过长廊,还未抵达主居,身旁便有一道黑影凌空落下。
“夫人,”清讫素来冷漠的面容,此时竟染上了些许笑意。
“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孟慕晴大感疑惑。
清讫憋着笑,低声禀报:“刚才监视三皇子府的隐卫回府来报,那方出大事了。”
“唔,”孟慕晴含糊地应了声。
“夫人并不意外?”清讫古怪地眨眨眼,反问道。
“那边会出事,在我的料算中。”她走之前可是给孟水筠留下了一份大礼,估摸估摸时辰,礼物早该发作了,就是不知她能否扛得住,还是同过去在苏州时一样,随意挑个人去火。
清讫瞬间就听明了她的言外之意,眉宇间涌上些许佩服,“夫人果真是心思缜密,手段雷霆。”
这次三皇子府的闹剧,与夫人恐怕脱不了干系。
孟慕晴捂嘴笑道:“我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孟水筠对她下毒,她便在有样学样,让她也尝尝中毒的滋味。
“不过夫人怕是不晓得,这事已传遍整个三皇子府,隐卫亲眼见到琼华夫人的房里跑出了一个衣衫不整的家奴,且是在府中下人全部在场时出来的,这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三皇子头上的帽子必定绿了。”清讫丝毫没有同情那方的意思,她忠于的由始至终唯有主子和夫人,任何胆敢与他们为敌者,都是她刀剑所向之辈。
“我突然很想看看高湛闻得此事后的脸色。”想必会万分精彩。
孟慕晴颇有些意动,也许她稍后同高尘说说,再去三皇子府拜访一回?
“事儿还不仅于此,”清讫情不自禁冷笑了一声,“隐卫还说,那家仆从房中跑出来没过多久,孟水筠就以他有觊觎之心,要趁她午休时,玷污她的清白为由,命人把家仆拖下来,乱棍打死。”
“他即使没死在孟水筠手里,待这事传入高尘耳中,他同样逃不掉死的下场。”孟慕晴不觉有愧,这世上太心软太善良的人不多,但她却不在此列里,更者死的还是个三皇子府的下人,“差人去煽煽风,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