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礼如流水源源不断涌入孟府,孟府多年来与名门望族常有往来,这会儿得知张氏有喜,不管是否出于真心,面上总归是做足了的。
“小姐,”悠悠一路小跑着进了门,圆润白皙的脸上带着些许喜色,“老夫人刚下了令,让嬷嬷去铺子里买些当归人参回来,养着夫人,还说过两日等夫人身子骨大好了,同她一道去庙里参佛还愿呢。”
这秦氏母女住进孟府后,老夫人三番两次寻了夫人的错处,劈头盖脸责骂,如今夫人有喜,老夫人这般做派,可不是对夫人又上心了么?
“嗯。”孟慕晴淡淡应了声,仍捏着那只檀木雕花的毛笔,提笔寄书。
悠悠眼睛一亮,下意识凑了上去,扬长脖子往信笺上偷瞄。
“小姐,前几日不是才给老爷和少爷们送过家书吗?”怎的今儿又写上了?
悠悠嘴里问着,可眼睛却不见从纸上挪开,一副垂涎三尺的专注样子,好似看着一件珍宝。
孟慕晴略感好笑,拇指并食指灵巧一转,毛笔精准无误地飞入笔筒中。
“多催催才好让爹尽早回府陪娘啊。”
娘高龄怀胎,有不小的风险,爹若能在旁陪伴,定是极好。
孟慕晴想着这次爹回府后,要留爹长住段时日,待娘出了月子,再去搭理生意。
入夜,寒风瑟瑟,风声呼啸着拍打在木窗上边,发出啪嗒啪嗒的细碎声响。
孟慕晴陪张氏说了一天的体己话,用过晚膳早早就睡下了,她本就浅眠,如今耳畔又有魔音环绕,睡得愈发不安稳。
镶嵌玉石的八仙架子床,粉色帐幔缓缓垂下,遮掩住了里边少女的身姿,只隐约能从幔上窥视到那若隐若现的轮廓,朦胧神秘,却更是诱人,让人不禁想掀开幔子,瞧一瞧内侧有何风景。
有人当真这样做了。
银丝镶边的马靴悄无声息靠近床榻,指骨分明的手指从中间将帐子挑起。
有内力傍身,即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中,亦能做到夜能视物。
少女细长的睫毛微颤着,在合上的星目底下,投落出一圈淡淡的暗色。
做噩梦了么?
男人银面后的剑眉无意识拢起,俯下身,任由鬓发及肩,垂在胸前绣着暗纹的蟒袍上。
微凉的指尖怜惜的摁上少女紧锁的眉头,似是想要替她抚平心中的苦恼雨躁意。
“唔。”孟慕晴嘤咛一声,隐隐有醒来的迹象。
手指咻地收了回去,往后退了两三步。
深紫色的眸闪烁着暗涌。
他方才竟然做出如此不妥的放浪行径?
触碰过她肌肤的指尖泛起滚烫的热流,随着经脉,涌过全身,连带着云发下的耳廓竟也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粉。
将怀中的汉白玉药瓶搁在矮几上,凌空一跃,如来时一样,从窗户离开了。
院中,隐匿的小黑无力扶额,他真的很不想承认刚才爬窗的是他那英明神武完美如神祗的小师弟!
隔天清晨,浓雾渐散,化作晶莹的露珠搭在花瓣上,泥土留香,就连空气里好似也弥漫着一股清爽的味道。
孟慕晴披散着长发幽幽起身,刚想唤飞茗进屋来伺候洗漱,忽地,余光竟瞥见了床头矮几上边,不该出现的东西。
她可不记得自己有在床头放药瓶。
而且……
把玩着那晶莹剔透的瓶身,细细一看,居然是质地上等价值不菲的汉白玉?
孟慕晴心中有了几分猜测,可那人是何时到的?
她本就非愚笨之人,略微一想,就已将实情猜出一二。
下榻后,走到窗边,窗台一尘不染,并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可循。
也对,那人武功高强,又怎会大意到留下痕迹?
孟慕晴摘去瓶塞,嗅了嗅,轻易就分辨出瓶中乃是极其珍贵的安胎药,以多种名贵药材提炼制成的。
那人怕是得了信儿,专程给娘送来的厚礼。
“想你,想见你。”
孟慕晴顿时回想起那日尴尬暧昧的谈话,脸上温度节节攀升,宛如一只煮熟的螃蟹。
“小姐,您脸好红,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奴婢这就去寻大夫来给您看看。”飞茗打了热水进门,眼尖的发现孟慕晴异样的神色,心头一咯噔,慌忙搁下铜盆就要出门。
“站住。”孟慕晴手腕一翻,将药瓶藏入袖中,故作镇定地说,“入秋了,我热得紧,并非身子抱恙,你啊,也别大惊小怪。”
飞茗向来忠心,对孟慕晴的话不疑有他,很轻易就信了这明显站不住脚的说词。
用过早膳,张大夫准时来到孟府,为孟母诊脉。
这段时日的调养,她的身子早已好了,面上红润了许多。
老夫人又提了回要去城南寺参佛的事儿,孟母感恩婆婆的一片好心,想也没想就应下了。
“爹和大哥二哥近日就会回来,要不等他们到了再出发,爹回家后见不着娘,会失望的。”孟慕晴提议道,明亮的眸子染满笑意。
老夫人蹙了下眉,倒也没拒绝。
反倒是坐在一旁插不上话的秦氏,在听到孟华遥近日归家的消息后,眸中似有精芒闪过。
孟慕晴看似认真地和家人说话,可心思却有一半搁在这对母女身上,自然没有错漏她们俩一闪而逝的可疑反映。
果然她们暗藏鬼胎吗?
老夫人对此一无所知,询问着认亲宴的操办流程,大小巨细挨个盘问,还说要请最好的戏班子来暖暖场,而日子就定在下月初的良辰吉日,可见对这次的认亲宴甚是看重。
孟慕晴虽心中戒备,却没寻到证据,只得顺着老夫人的意思,下午,就让悠悠找来最好的成衣店绣娘,为慕菀菀和秦氏挑选布匹制衣。
布帛乃是月城的云锦,一匹布少说也值个上百两银子,如此大的手笔,让府中的下人愈发对秦氏和慕菀菀上心,唯恐伺候时出了差错,得罪了贵客。
几家名门望族的帖子,孟慕晴亲自登门送去,以表重视。
送帖子去侯府时,听下人说侯姐姐一早就盛装打扮出门去了。
这一年,侯雨佩深居简出,没个要事,鲜少出府。
孟慕晴眼眸一转,侯姐姐是找五皇子了么?
原以为这么长的时间不见,那些少女情怀早该搁下了,眼下看来,怕是她想得太简单。
侯姐姐分明是痴心不改啊。
说来也巧,孟慕晴拜别侯府后,在望春阁外,竟看见了侯雨佩的贴身婢女守在门外,当即止了步子,上前去询问:“清幽,你怎的在这儿?侯姐姐呢?”
“小姐她……”清幽眼中泛泪,似有说不尽的委屈。
孟慕晴挑眉朝阁楼大堂张望了一眼,堂中除掌柜和小二外,不见一位客官,满室安静得落针可闻。
清幽不会毫无缘由离开侯姐姐身旁,孟慕晴不太放心,抬脚进了酒楼。
二楼清雅别致的天字号房房门敞开着,侯雨佩着一席水色长裙,梳着飞云髻,神色恍惚地呆坐在木椅上。
精美的淡妆难以遮掩她失魂落魄的神态。
“侯姐姐?”孟慕晴有些不安,忙挪步上前。
“他走了。”侯雨佩扯着微颤的嘴角,笑得像是在哭。
她得了消息,五皇子下榻在此,昨天一夜没睡安稳,幻想着今日见着他后的种种可能,但她唯一不曾想到的,是她来了,他却不在了。
孟慕晴有心想劝几句,但事关儿女私情,她贸然插嘴于理不合,更者,要她如何说?让侯姐姐放下么?那是站着说话腰不疼,当真能轻易放下,这么长时间,早该放了。
打量了客房一眼,先前染血的被褥已换成了崭新的,房间里点了香,遮掩住了血腥味。
五皇子受的是皮肉伤,敷了药,再调理几日,便无大碍。
他来苏州并未大张旗鼓,而是隐秘前来,只怕不愿引起太多注意。
侯雨佩到底是大家闺秀,短暂的失态后,极快就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让你看笑话了。”
再难过,她也不愿舍弃尊严,在良友跟前哭诉。
孟慕晴欲言又止,宽慰的话在舌尖绕了一圈后,默默地咽了回去。
“侯姐姐,现在想碰见你可不容易,不如中午由我做东,在鸿来居请你吃顿午膳,上回见面,你急匆匆地走了,我们姐妹俩还没好好说上几句知心话呢。”孟慕晴佯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样子,亲昵地拉着侯雨佩的手。
“好。”许是被她的热情感染,侯雨佩点头答应了。
十日后,孟华遥搁下手里的营生,带着两个儿子匆忙回了苏州。
堆满木箱的马车在孟府外停下,孟轻礼利落地翻身下马:“卸货。”
张氏在婢女的搀扶下,出门来迎接相公。
“你有了身子,怎还这般不小心?”孟华遥不悦地沉了脸,挥手命婢女退下后,亲手搀扶着孟母。
看似斥责的语调中,难掩的,却是那多年不变的宠溺与关切。
孟慕晴捂嘴窃笑,忙撇开头,不去看爹娘秀恩爱的画面。
刚转头,就瞧见大哥四下张望的样子,唇角一弯,悄然踱步过去,轻声说:“大哥,你就别看了,鱼姐姐还没到呢。”
爹和大哥二哥今日抵达的消息,鱼府自是晓得的,不过要见未婚夫,鱼姐姐怎么的也得打扮一番才是,哪会这么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