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河上闪动着鳞光,是圆月在水波面上被搅碎的倒影。
如此明亮的夜晚并不适合那些“梁上君子”出门。不过小张爷知道逢万国饭店这一遭,仁心诊所必定有所防备。他另有一番计划,是以完全不必等到什么夜黑风高时再行动。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将《海河卫报》的地址告诉了薛英,算是将这少爷打发走了人。但他看着这位似是玩世不恭的少爷,心知他绝不只是去找黄雅然那么简单。是以,小张爷将这少爷也当做了整盘棋局的一枚棋子。
此刻他猫在一棵老柳树下。借着房子与树间的阴影瞧着对面的那间仁心诊所。大概五分钟前最后一盏电灯熄灭了,整个仁心诊所算是彻底黑下来了。但他仍旧不动声色,叫“不吃肉”也老老实实躲在自己身后。为防它那双绿幽幽的双眼为人发现,小张爷干脆就让它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更夫的敲更的声响由远及近飘来。
“咚咚……咚咚……平安无事!小心火烛咯!”
小张爷知道已是二更天了。可他要等的人始终没有出现。他有些失望,觉得自己怕是想错了。就在此时,“不吃肉”忽地从地上立起来身子。小张爷忽地从小巷子中看见一个身影闪了出来。
乍一看对方一身夜行衣靠,似是行家里手。可他双脚双手的动作分明又显得笨拙不堪。
“是他了。”小张爷心中暗道。他等的人来了。
那人朝着大街上看了又看,见长街寂静才肯往仁心诊所中探看了一眼。跟着就俏摸地翻进了院墙中。
小张爷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一个口哨就叫上“不吃肉”。一人一狼就蹑足潜踪伏在了诊所门口。他瞅了瞅仁心诊所门上的锁头,是把西洋制式的。不过无论东洋、西洋抑或本国货,小张爷凭“鬼手抄”只用根细铁丝就能拧开。
“鬼手抄”本是将三个瓷碗倒扣了又内里藏珠,全凭手速偷换珠子所在位置。也算是“金披彩挂”中彩门的戏法。小张爷在上海马戏团时将此手绝活儿学来却算是“发扬光大”了,连拧门撬锁这类活儿也操作自如。
只捅了三两下便听得啪嗒一声,门就开了。他跟着朝“不吃肉”轻声说了几句,那狼便顺着门缝钻了进去。小张爷守在门口处不多时便听到屋内有人急促的脚步声,嘈杂混乱却没发出半声惊叫。见了狼却没有惊呼——小张爷当下就觉得这仁心诊所中的人绝非善茬儿。其本事大概远胜那藏匿于松年堂的“锅伙”。
他正出神地听着诊所内的动静,却有颗石子哒哒滚到了身边。小张爷吓得一怔,立时转头去找。便见黑暗处有两颗脑袋在攒动。他暗叫不好,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可他又觉得扔过来的石子并不是要暗算自己,只不过是跟自己打招呼罢了。
那两颗脑袋沉了沉就朝着自己方向迅速移动。小张爷这才看清,来人竟是黄雅然与何胖子。他先前叫何胖子老实地呆在家里,虽然胖子拳脚有一套可毕竟身子太胖,夜行之类的事儿叫上他总是容易打草惊蛇。
小张爷一看黄雅然立时就明白了,定是她利诱了何胖子透露了自己的行踪,也好跟来调查。
“你来干嘛啊?”小张爷低声问道,却将一双气愤的眼神投向何胖子。
黄雅然却不答话,只笑嘻嘻地将手指抵在唇边发出了声嘘。这古灵精怪的黄雅然也是“神出鬼没”,叫小张爷当真哭笑不得。他只好摆手叫二人趴好了。
三人又侯在门外片刻,便听到方才的那条小巷里传来了脚步声。跟着似是有了一阵车辕滚动的声响。
小张爷偷瞧巷子里,朦胧的夜色下看不清移动的是什么。他干脆朝着院内学了声鹧鸪鸟叫,“不吃肉”跟着就从门缝里跑了出来。小张爷复又把门锁好。他领着“不吃肉”与那二人当即追了出去。
没跑出去多远,小张爷离着前面移动的物体越来越近。他当先听到了一声牲口打响鼻的声音。可再想去看仔细些,却发觉眼前变得白茫茫起来。
“起雾了。”小张爷心道。他不敢跟得太紧,压低着步子只好凭借着车辕滚动与响鼻的声音跟着。脑海中突然有了个想法——大牲口、车辕……
“是牛车?!”他激动得险些脱口而出。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肉眼真穿过了白雾,总之小张爷看到了前面移动的分明就是辆牛车。
牛车可不是一般的牛车,能在二更天穿街走巷的绝不是做什么寻常生意的。这车有个学名唤作“陆地慈航”。专门拉没有人要的婴孩儿,无论死活都往城郊的“婴善堂”送去。
小张爷自然知道这牛车的名堂。老年间私生子、生下来养不活的特别是女孩,真是不计其数。到了天冷时,“路倒”的小孩子更是时常有之。
那么仁心诊所与“婴善堂”又有什么瓜葛呢?这两家又与松年堂药铺有联系吗?小张爷兀自心头琢磨着,便觉得眼前雾气愈发浓重。他只好告诉“不吃肉”让它领路。
走了不知多久,他们忽地发现车辕声音已经消失了。小张爷心头一凛,猜是到了地方。果然见到雾气之中影影绰绰,大概是瓦窑四潲。他拍了拍何胖子与黄雅然,当即与他们耳语此处凶险,叫他们守在门口处接应自己。当即领着“不吃肉”就往院墙翻。
院子不大,四下燃着烛灯,偶尔有婴孩的啼哭声传来。小张爷与“不吃肉”沿着院墙四下摸索,就在另一间院子内发现了牛车。牛已入棚单剩车子,正有两三名壮汉往下搬着木头箱子。小张爷心道这些大概都是殓了死小孩的小棺材。跟着却见二人抬下来一个成年人长短的麻袋。
小张爷心知正是那麻袋正是自己要找的,当即尾随那二人。他见那二人将麻袋放进了一间屋子就转身出来了,见四下无人也蹑足潜踪隐身进了屋子。
麻袋被扔在屋内一侧。他当即解开了袋口的麻绳子,露出了一个成年男人来。那人自然就是小张爷要找的,当即解下塞在对方嘴里的布条。那人嘴上终于松快了,立时圆睁二目虽压低声音却掩不住极度的愤怒道:“张步云,怎么又是你!”
原来,麻袋里的人竟是那位特派警探——薛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