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曼丽进入的那条弄堂很窄,也很幽深。
街面上铺着青石板,还是古旧的那种,被岁月风雨打磨的显出几分老态。
清欢和寨黎的脚步极其轻快,即使对方是一个以漂移来计算步数的鬼魂,也被她们迅速跟上,而且没有被发觉。
朱曼丽那身火红的衣裳实在是显眼,所以两人也不用盯得太紧。
就看见朱曼丽摇曳着腰肢走进了一个屋子,清欢看那屋子在弄堂的最后面,而且是凹进去的格局,光线比较阴暗。
屋瓦上长着略显苍白的瓦松,还有几簇仙人掌,有些陈旧。门头上甚至有密密的藤萝悬挂下来,将门前一片遮的看不见阳光。
在墙角地方,有一株叶片肥大的芭蕉,也不管有风没风,就在那里不停地微微摇动着。
这屋子很美,也许曾经还是个什么风雅人士居住的。但清欢却认为不适合居住——因为此处容易聚阴。
门是那种单开式的木门,包着薄铁皮,上面还有两排铜钉,和一个被锈蚀的看不见原样的铜鼻环。
在苏城,这种半开式的门正常人家是不会用的,用这种门的一般是男人的外室,也就是不抬进门的姨太太二奶这种。
还有一种就是暗娼,俗语叫做暗门,也叫开半门的。
因为通常会将门半开半掩,供嫖客悄摸溜溜地进出,以防被人瞧见闹出来丢脸引起后院着火,所以人们就形象地取了这个词来暗喻。
清欢站在门口斜眼瞟了下那无风自动的芭蕉,轻轻地发出一声“咄”,那芭蕉立刻息了声音。
“不许给我作妖,要不然我就连根拔了你烧火。”清欢威胁。
那芭蕉顿时一个哆嗦,将肥大的叶片恹恹地垂下了。
“那是什么?”寨黎瞧得有趣。
她只看见芭蕉轻摇,并没瞧见别的,一开始还对清欢轻斥感到不解。
可等她看着那芭蕉跟通了人性一样,被清欢训斥的蔫头耷脑下来,立刻就知道了那芭蕉里藏着东西。
“一只负责通风报信的小鬼头,不足惧。”清欢轻描淡写的说。
随后她就想起上次绝世故意被霍刚抓去,回来后告诉她的事情,说是朱曼丽吞了跟桐花互换身体的坂垣幸子。
当时绝世说过朱曼丽会因为吞噬坂垣幸子功力大增,还嘲笑清欢这是自搬石头砸自脚——因为朱曼丽有她的半滴灵血,而她为了给霍刚捣乱,又给了坂垣幸子一些灵力。
现在看来,绝世说的果然没错,朱曼丽的确是厉害了——不仅能走在阳光下,还能驱使别的小鬼给自己看门护院。
这种单门独院的小户人家院墙极高,不过这拦不住清欢,她让寨黎留在外面注意动静,有事要及时给她信号,然后她轻飘飘地就跃过了墙头。
朱曼丽在一株棠梨树下捡花。
苏城的三月中旬天气极好,棠梨树已经绽开了一簇簇的小花朵,那间杂着雪白和粉润的花,在微微冒出头的嫩绿间十分漂亮。
朱曼丽将那些花摘了些,放在树下的石桌上,拿着绣花针一个个的穿着。
清欢不大懂朱曼丽的举动。
苏城有穿花戴花的旧俗,就是将茉莉、玳玳花这一类的香型花卉穿起来,挂在衣襟或手腕间,也有戴在头发里。行走间清风拂过,留下一缕细细的幽香。
这样的女子无论是年轻还是衰老,都给人一种婉约温柔的气质感。
可朱曼丽不是苏城人,而且棠梨花也不适合穿戴。
清欢看了她三秒钟,见朱曼丽很认真的样子,完全没发现她的到来,便将气息放重了些。
朱曼丽果然被惊动了,遽然抬头:“谁?”
“一个鬼,还怕人么?”清欢嘲讽道。
她的目光落在朱曼丽的脸上,一怔之下恍然大悟。
怪不得朱曼丽身为鬼魂,却敢在大白天的阳光下晃悠,原来是借了坂垣幸子的躯壳。
这下清欢就明白了朱曼丽怎么会穿棠梨花来——坂垣幸子是岛国人,在她的家乡盛产棠梨花,而她们那里的风俗就是春日里戴着棠梨花踏青访友。
看来坂垣幸子虽然被朱曼丽吞噬了,但还是顽强地保留了一些特点习惯。
清欢忽然想,现在眼前的这个鬼人,到底算是朱曼丽,还是算坂垣幸子?
又或者几分坂垣幸子,几分朱曼丽?
这种情况跟当初自己和绝世一体双魂时极像,所以清欢很不乐观地想,不久以后,朱曼丽会不会被这种情况搞疯掉。
朱曼丽看清来的是清欢后,第一反应竟然是欢喜。
她的眼中倏地闪过一道诡谲的光芒,带着嗜血的红,还伸出舌尖下意识地舔了舔。
清欢不用问就知道朱曼丽此刻想的是吞掉她!
果然,朱曼丽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灵女,你这么孤身前来,不觉得是犯险了吗?”
清欢回她灿烂笑容:“可我艺高人胆大。”
“是吗?真是够自信,希望灵女要一直保持这个自信。”朱曼丽反嘲。
她就不信,清欢能斗得过她。
自己现在的功力大增,而且还是两个,以二敌一,清欢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成问题。
而且自己还有其他帮手。
她将棠梨花钏套在手腕上,发出一声笑,手臂忽地往上一抬,棠梨树顿时一阵抖动,那些细小的花朵如同被暴风雨袭卷过,簌簌地落下一片缤纷花雨。
就在这漫天花雨里,朱曼丽发起了进攻。
但她只是暴涨起手臂,青黑色的尖利指甲转手接住了落花。
“送你了。”
气氛转变的诡异,清欢却笑了。
“你变聪明了。”她接过那簇花。
“是啊,被人利用了一辈子,还被骂了一辈子,总该学着聪明一些了。”朱曼丽苦笑了下,“要不魂飞魄散都不知道为了什么。”
……
清欢准备走的时候,朱曼丽叫住她。
“你在找霍刚对不对?”她问,眉眼里带着丝狡黠,“我知道他在哪。”
她报出一个名字,然后又说:“不但霍刚在那里,还有一个你的老熟人也在那里,你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自然是要去的。”清欢看了她一眼,减淡了两分笑容,“你要不要去报个信什么的?也好讨个奖赏。”
朱曼丽摇头。
“你不用骂我是墙头草,我这次不会去了,况且又不是喜欢的人。
不过我告诉你,那个熟人可是把你当做天字头一号的仇敌,无时无刻地不在咒骂着你,想着算计你的方法呢!”
清欢仰头大笑。
“如果咒骂就能杀人,这世上早就尸横遍野了。而且,我还会怕她吗?”
她轻蔑地挑眉,伸出一根尾指剔了剔指甲缝里看不见的灰尘,冷笑:“就算是十个她,也不够我一指甲!”
朱曼丽倒吸了口冷气。
她现在毫不怀疑清欢的话,因为她刚才已经领教过了。
所以她自然地趋利避害,对清欢恭维起来,然后又示好地提醒清欢,说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而且对方的野心极大,说不定会有什么大招憋着。
“在这世间,什么都大不过天地自然。我是天地的使者,倒想领教下她有什么大招。”清欢傲然道。
……
寨黎看见清欢从墙上跃出,手里还拿着一枝小小的细碎花簇,不由诧异。
“你到底是进去打听消息找晦气的,还是跟人家去喝茶赏花的?”
“人家精乖,没给我找晦气的机会嘛。”清欢笑着说,然后又撇嘴:“哪有什么人啊?明明就是两个鬼而已!”
“哦,你没跟人赏花,跟两个鬼赏花了……你这癖好真特别。”寨黎丢给她一串白眼。
她觉得那花很碍眼,一把抢过来随手往旁边一扔:“难看死了,跟清明节用的纸花似的。”
“哟哟哟,我家寨黎怎么看起来吃醋的样子啊?”清欢笑个不停。
“鬼才吃醋呢!不对,我才不吃鬼的醋呢……哎,你别转移话题,我都忘了问你,既然她识相,那你为什么不从门里走,还要翻墙?难道跳墙很好玩吗?”
清欢一拍脑袋:“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