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沫说着柳眉紧颦,话语间不共戴天的恨意像这院子里缭绕的水雾,温柔朦胧,却不肯散去。
“后来呢,趁着乱子把人抓走,就没个交代?”
“不知,城里人听风是雨,多少惦记着小叔叔的人口中无德,我还是个学生,听不得什么过分的说辞,只记得当时和我的小丫头交好的城门菜婆说,小叔叔生病死了,被军爷安排厚葬了。”
吴世许不可控制的嘴角抽搐,这实在是太不可接受了。
花沫的脸在几秒钟之内几乎抽搐到变形,那种痛苦纠结的狰狞是吴世许从未看到过的。
“那时候最痛苦的人,应该是你父亲吧。”
提到父亲,花沫努力打起了精神,抻开眉头小声的说:“父亲因此消沉过一段时间,他把最后的财产都给了一个兄弟,因为当时的传闻也有说,小叔叔独自跑进了军官家后院连接的深山,所以才见不到尸首。”
“你父亲托那位兄弟去寻了?”
“嗯,可以这么说,又或许是我爸爸根本就知道我小叔叔的下落,给那男人的钱就是为了给我小叔叔传递信息。”
“传递,信息?”
越说越悬了,吴世许有些转不过弯来。
“阳城是三代古都,我家祖上做过皇家工匠,手里存着价值连城的传家宝,小叔叔是家中末子,按道理是传给了他手里。”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假借龙阳之名,巧取豪夺?”
吴世许恍然大悟,震惊的瞪大了瞳孔。
花沫淡然憔悴,仿佛那一段往事碾压的是她上辈子的时辰。
“我不知道,不过理论上说,是有可能的,家里的秘密传男不传女,我也只是从家里的长辈和仆人那里道听途说来的,这些都不重要,只是可怜了我那风华绝代的小叔叔,多好的人呐,就那么不明不白的再也见不着了。”
吴世许搂过花沫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安慰的摸着她的头,说:“听起来,你很喜欢你的小叔叔。”
“岂止喜欢,我那时候是存了赖在他背上,不让他婶婶的心的。”
“啊?”
吴世许这下子大惊失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花沫,你不是吧?”
“怎么不能是呢,我的小叔叔那么好,我才舍不得把他给别的臭男人。”
花沫说的真挚又娇羞,听的吴世许简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我说花沫啊,我为了你,就差上刀山下油锅了,也从没听你说上一句愿意为了我怎么样的话,现在为了一个不知道在不在世的小叔叔,就要把我吓死啊,我这鸡皮疙瘩都掉满地了我都,真行,你可真行。”
“我怎么着了。”
“花沫我算是看透你了。”
“你闭嘴吴世许,不许你对我小叔叔不尊敬,他是为了保护传家宝贝才被人掳走的,是为了家国大义。”
“那后来,结局到底怎么样了,你父亲托付的那位兄弟到底有没有找到你小叔叔和那个传家宝啊。”
“应该是没有,因为不出半月,阳城就起了瘟疫,爸爸带着我们全家北上,逃离了那个伤心的地方,小叔叔也就彻底没了下落。”
“可惜了。”
“爸爸说是他所托非人,害了小叔叔,每年的中元节都会提上一壶家乡的桃花酒到荒郊野岭的一块儿土上去祭拜,再后来,我爸爸就染上了毒瘾,我妈妈一个人拉扯着我和这个家,我十八岁独自跑出来,很久才跟家里联系上。”
“家里都还好吗。”
“爸爸整日的酗酒,对妈妈拳脚相加,妈妈一气之下带着弟弟走了,剩下他一个人苟且度日,靠着我寄给他的那点钱活着。”
“你还有个弟弟?”
“嗯,不过是后来我妈妈跟别的男人生的,哎呀算了不说了,那些糟心的事情不提也罢,你还是帮我准备些东西,我不知道小叔叔到底身在何方,是不是还活在世上,我只当他是这凡尘抖落世俗的天神,每年的中元节我都当作他的祭日,找个地方跟他说说话,问问他过得好不好,在那边,还会不会有人欺负他,逼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花沫说到这里,几乎虚脱,脸上强演的笑意掩盖不住心里最深处的痛楚。
“世许你说,那些人传言的如果都是真的,我小叔叔是不是特别可怜啊。”
“别想了花沫斯人已逝,生者节哀,替他好好的活下去去探寻他没有解开的谜局。”
“你是说那个传家宝?”
“对,没错,要想解开你的心魔,还你小叔叔一个清白,就必须找出当年藏在他身上的哪个传家宝,既然这东西关乎到家国运势,必然是极为珍贵之物,一旦落入别有居心之人的手里,只怕就要还是浪费了你小叔叔的一条性命。”
“世许,那你可以帮我吗,帮我解开小叔叔留下来的迷局。”
花沫眼神坚定的看着他,哀求的眼神让人动容。
“傻瓜,我怎么会不帮你呢。”
是夜子时,无故惊醒,满头汗涔。
“昨夜梦又去,商台末子添新衣,旧曲又一局。”
“小叔叔啊,我又梦到你了呢。”
“睡不着?”
枕边人的声音传来,花沫竟惊了心神。
“世许,我,又梦见他了。”
临窗而立,云城的街景不及家乡,少了几分姑苏寒色的萧条,也就没个几个冤魂待招的尸骨。
“小叔叔,你曾唱典狱司凄冷,谁料如今我家宅邸只剩余音绕梁,你说江南烟胧雨,如今我在这塞北泣雨声,我以为天地玲珑,可到底何处是我们的家门?”
“荒冢新坟谁人意,愿化斑鸠来生泣,花沫,小叔叔泉下有知,也不愿意看到你如此消极。”
“你说他走之前的那一段,会不会有人陪他唱戏词?就像小时候他把我背在背上那样唱。”
“会有的,会有人爱他。”
当年你戏台一袭水秀丹衣,难能君还记谁家新冢旧骨葬头七。
在地球的另一端,一个面色冷硬的老头也在十二个小时前的黎明里,看着窗外,追忆着一个戏子。
入戏罢了,你叫我不忘,我便不忘。
“又是一年的中元节了,二十年,该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