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是,我只是瞧见昨日那姑娘生的俏丽,倒有几分神似我那故人。”
吴世许心一沉,这阳城到底还是太小了。
霍恩启暗自感慨。
“唉,到底是老了,大抵是自己孤单了一辈子,最怕见别人也失了伴侣,形单影只吧,怎么见人就打听女眷,真是唐突。”
此时站在一旁的吴世许也并不平静。
“时隔多年,能再来这梨园寄情,也必定是个痴情之人,难不成那些军人都是为他而来,那他难道是?”
吴世许有些不敢想,这种深邃的情怀是他所未曾了解的,他尝试着想象,如果是花沫背负了这样的故事和身世,自己应该也会在花甲之年重回故地,来缅怀这段刻骨铭心的感情。
所以他想,他该是明白这位老人此刻的心境,可如果他就是当年掳走花沫叔叔的军官,那故事,会不会和花沫听到的有不同的版本?
“你那位亲眷,也是回来探亲的?看着你们像是见过世面的年轻人,怎么在这小城中也有亲故。”
吴世许犹豫了那么几秒,在那短短的瞬间,他的脑海里做足了一切迎接头脑风暴的准备,他决定,试探一下这位老人。
“内人名叫花沫,家是阳城人,年少时举家遭难,搬迁到北方,因感怀叔伯祭日,这才回来祭拜。”
“花,沫。”
老人眉宇间几番动容,手指敲在腿侧,吟唱出了那段戏词“蝶舞粉花沫,故人不相离,他日离君去,日日妄相思。”
“老先生,也知道,这段唱词?”
“嗯,我的那位故人曾唱过,只可惜当时年少,心浅,所谓初闻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啊。”
霍恩启想起二十几年前,也是在这片园子里,东南角的戏台子上,一人红妆倾城,多少人在台下丢了魂,当年自己在那东厢房的茶座里,一袭墨绿军衣,四目对望,是他今生都放不下的情深。
“看得出您与那故人交情匪浅,心心相印,那后来又何故分离呢?”
霍恩启沉默不语,出神的看着面前的那口枯井,园子里一阵晨风拂过,带着昨夜里小雨的丝丝凉意,分明是江南水乡最温柔的秋风,怎么吹的人脊背发凉,让吴世许一个身经百战的大男人站在那里,心惊胆战。
“老先生,这院子里风凉,您还是到别处去转转,别在这里感了风寒。”
吴世许好言相劝,也是感到不同寻常的气氛,想借口赶快离开。
“哪里有风呢,发了善心来逗逗我罢。”
霍恩启神色安慰,眼神中是少年般的羞涩和果敢,只是看的吴世许有些迷惑。
“戏子,可是你回来了?”
“老先生,果真是有伤心事的人啊。”
霍恩启手扶在那口井沿,细心的抚.摸着,眼中是外人难懂的情深似海,嘴上却是难得一见的噤若寒蝉。
“我们的伤心事,不足为外人道也,怕是你听了也觉得索然,权当我是个冥顽不化的老头子,回到这家里做个老小孩,跟你在这里插科打诨了一番罢了。”
“老先生莫要自嘲,实不相瞒,这一次千里迢迢带着小沫回到阳城,也是为了这梨园班主,如果老先生真的知道些什么关于这位传奇长者的故事,还请您不吝赐教,晚辈不才,愿闻其详。”
霍恩启神色肃然而后凄然,眼中的苍凉似是这满园的秋风萧瑟也不足以描摹他的心伤。
“年轻人啊,佛家修行,有一种说法是千步生莲,一莲一面,一面一缘,你我二人昨日今时已是两面之缘,算得上清水之交了吧。”
吴世许一手扣在身前,半屈下身子鞠躬说:“一缘一念,一念一怜,若得先生垂爱,后生感激不尽。”
霍恩启手指在那枯井边缘上徘徊,口中念念有词:“这年轻人说的好,一缘一念,一念一怜,你我当年结拜之交,你曾问我何诺不负,我许你万万事,不骗不瞒,如今看来死生难却,权当留个念想,你可得仔细听好。”
老将军说完,回过头将那双手背后,全然没了刚才的温柔,眉目轻顿,额角微抬,举止间又找回了当年的傲气。
“不如给你,讲个故事。”
吴世许双手抱拳,恭敬一拱,“洗耳恭听。”
“讲来也是俗事,当年这梨园荣盛,当家班主绝代风华,偏隅的小城现世安稳,民安富庶,人本贪嗔,被这绵柔的细雨一缠,便容易滋生了累人的感情。”
军官本是北方人,只认得这里狭小,比不得家乡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豪气。
一日听闻这唱戏班主的盛名,便也跟着凑趣来听,这小镇的驻守自然是要排场的,于是那一日初春小雨,乍暖还寒,梨园最为尊贵的东厢房便被人尽数包了去。
临近开场仍不见动静。
末了,戏已过半,只见那东面的厢房一人一身黑大氅,绿军装,脚上的黑马登踩的南方的木楼梯噔噔响。
来看戏的也不是喽啰,有头有脸的坐地户也都规规矩矩的坐在堂下听曲儿,军官以为这招惹的满城权贵公子的必定是个如花似玉,嫩的出水的大姑娘。
却不曾想,后来才知道竟是个娇俏的男儿郎。
这梨园有梨园的规矩,虽说是大家来享乐看景儿的地方,可这城里的老少爷们儿都知道,少班主有三样规矩,一曰听戏不入眼,待人平常心,说的是他这只戏班子只管唱戏,休管你多大的本事,都不能从这院子带走俊俏的孩子。
二曰看戏入从流,开戏不进门,是说来了这戏园子就要守人家的规矩,寻乐听戏欢迎,但凡是寻衅滋事的统统都要被请出去,永不请入,后半句开戏不进门,自然是指这戏一开场,迟到的客官就不准许再进门。
三曰品戏戏浮生,后景不长胜,说白了就是不准许一些个,别有居心的人士去往后台叨扰。
霍军官刚来就破了这三条规矩的第二条,因为大手笔的包下了大半年的东厢房,总不能一直空着,所以这戏唱到一半,几位军爷才噔噔噔的进来也算是破了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