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之间,突然得知多年生死两茫茫的兄弟,竟然还生存在这世间!何世明激动得语无伦次,他仰天大笑几声,赶忙问道:“十三竟然还活着!他怎么样?过得如何?有没有成家?十三他……现在在哪里?”
杨千予说道:“他很好,他在京城,是五皇子的朋友,很得殿下的重用。何神医不要为他担心,相信等到这场战乱一过,你们兄弟一定会再次相见的!”
何世明大慰!他笑着请杨千予到后院去:“姑娘,你当真是个福星啊!这边请,这边请!咱们到后边去,你一定饿了!这样仓促,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好菜!”
“先生客气了。”
杨千予同何世明走到客厅,弟子们将餐桌布置好,从内院走出一个美貌妇人来,身着红色布荆,但一身的气质却分毫没有因她的穿着简陋而失色。她眉眼十分秀美,甚至跟杨千予有几分相似,微微一颦眉,当真是我见犹怜。
那妇人嗔怪道:“有客人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儿,我这番打扮出来见客,倒是叫人笑话了!”
杨千予连忙说道:“夫人哪里的话,您这般模样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般简素打扮,分毫也没有折了您的仪容半分!”
那妇人笑着说道:“你这丫头,好生会说话!奴家叫朱晓玉,你也别夫人夫人的叫了,便叫我玉姐。我看你呀,竟是十分的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似得!咱们不如就结成姐妹如何?”
何世明笑着说道:“你也竟这般的贫,这丫头跟我们的女儿差不多年纪,你竟要与人家结成姐妹?还不快把衣衣叫出来!”
朱晓玉唱了声诺,笑着回屋去叫女儿出来,等到何世明的女儿何衣衣一出来,杨千予倒是分外惊讶了!原因无他,这何衣衣的长相,竟然与她有五六分的相似!
杨千予这巴掌大的小脸儿,一双灵气十足,微微上挑的杏核眼,两弯笼烟含黛眉。那何衣衣也是一双杏核眼,笑起来总像是含着桃花儿似得!
何世明显然也是觉得惊奇:“衣衣,你同这位姑娘竟然这般像!之前我怎么没有发现?”
朱晓玉看了看说道:“可能是因着这位姑娘身材高挑些,眉眼虽相似,但气质却不尽相同。咱们的衣衣呀,看上去更加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而这位姑娘,则是成熟些,温婉些了。”
何世明点头道:“对!对!是气质不同,夫人当真是聪明。”
杨千予莞尔,说道:“二位也别姑娘姑娘的叫了,我叫杨千予,你们可以叫我千予。”
“你说你叫什么!”
朱晓玉突然瞪圆眼睛,不可思议地大声吼道!
杨千予一头雾水地看过去,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悠容害怕朱晓玉伤害自家小姐,忙挡在杨千予身前道:“我家小姐叫杨千予,有什么问题吗?”
朱晓玉浑身颤抖,双眼之中竟然瞬间涌出大滴大滴的泪珠儿,脱了线似得往下落。她呜咽着,伸手想要去触碰杨千予的脸颊,可又似乎不敢去摸,只停在半空。
“杨千予?你是杨千予?”朱晓玉流着泪说道:“千予,我是你的娘亲啊!”
这一句话,当真是将杨千予惊得不浅,她自小以为母亲已经死了,因为自从母亲离开,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也没有来探望过自己。
天下哪有不爱惜自己孩儿的母亲?杨千予觉得,自己的母亲一直不回来,定然是已经去了,而千老将军似乎也认定了,她的母亲千妙天已经死了的事情,特地给她立了牌位,供奉在祠堂。
杨千予此时,看着那张与自己十分肖似的脸,那妇人已经不再年轻,但那脸上幸福滋养出的气质不会骗人,她若当真是自己的母亲,那么为何,这十几年从未回去看过她一眼?她这般流泪地与自己相认,是否她心中还想念着,自己这个远在京城的女儿?
杨千予震惊地抓住朱晓玉的手:“你说,你是我的母亲?你骗人!我母亲叫千妙天,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朱晓玉闭上眼睛,颤抖着说道:“你后背腰眼的位置上,可有一颗桃花色的小痣么?”
杨千予如遭雷击!
后背腰眼上的小痣,这是她的私密!前世每次齐景灏心情好,与她行那鱼水之事时,总喜欢用舌舔舐那处小痣,说她这桃花痣生的地方很有情趣,很得他心意。
而今生,因着自己至今尚未将身子交付给任何人,也就根本无人知晓她这个隐私!而这个知晓她秘密的女人,只能有一种解释,便是她杨千予的生身母亲——千妙天!
朱晓玉哭诉道:“千予,你现在一定恨我,恨我为什么抛下你,但请不要怀疑,我就是你的母亲!你是我的女儿!”
杨千予的神情,渐渐地凝滞了,她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千予!等等!”朱晓玉喊道,她追出门来,拉住杨千予说道:“千予,你听我解释,我不是对你不管不顾,你是杨诚国的女儿,他一定会照顾好你,不会让你受委屈,我是因为放心才一直没有回去看你。当年,我撞破他与千玉天的丑事,怀着你负气离开杨家,便已经决定要与杨诚国和离,但当我回到娘家,千少天歧视我这个怀着孩子的妹妹,还为千玉天说话,我一气之下,这才决定一走了之!杨家的老夫人很喜欢我,她不会亏待你,对不对?你在杨府生活优渥,总比跟着我这个漂泊无依的母亲来得好!”
杨千予气得笑了,她甩开朱晓玉的手道:“你倒是潇洒,一走了之!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她想起自己年幼时的经历,那些情形仿佛就在昨日一般清晰可见,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翻腾旋转,杨千予大声说道:“我被你送到杨家去,千玉天一手遮天想要将我丢出门外冻死我!饿死我!我过得比最卑贱的奴婢还不如!冬天的时候,我与我的丫鬟一起,在柴房里面裹着棉絮吃着千玉天房里剩下来的饭菜,比我早出生几个月的大姐锦衣玉食耀武扬威地跟我说,妹妹,怪不得别人,因为你没娘,所以你就得跟个猪狗一般的活着!”
朱晓玉瑟缩了一下,眼眶又红了。
杨千予走近两步接着说道:“我从杨府逃出去,又被杨诚国抓回去,叫人打我的板子!然后给千府送信,说我性子野,养不熟,叫我从哪里来,滚到哪里去!我本就是杨家嫡出的小姐!我滚到哪里去?”
“好在外公怜惜我,将我接回了千家,教我读书,教我习字,教我学武防身!虽说要看着舅舅舅娘的脸色过活,但我心满意足,在千家起码我是个主子,是个人!”杨千予吼道:“可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原来是有母亲的,我不是没娘!可我的母亲,她在哪儿?她是活着,还是死了?她若是活着,为什么忍心她的骨肉,遭受那般的虐待?为什么不来看我一眼?”
朱晓玉颤抖着,泣不成声:“千予……娘对不住你,娘对不住你!”
杨千予笑了笑道:“我问外公,我娘在哪儿,外公说……她死了,老早就死了。”
杨千予当真是希望,她的母亲真的能像外公所说的一般,早已经不在人世!而不是突然之间一个女人出现在你面前,说她就是自己的母亲!
太久了啊!在她需要一个母亲温暖的关怀和保护的时候,没人出现。等到她不再抱以任何希望,等到她已经接受自己的命运,独立站起身来扛住风暴的击打时,这个自诩母亲的人却突然出现,猝不及防地跳入她的生命中!
命运好似偏生喜欢这样恶劣的玩笑!
杨千予一声声的诉说仿佛大水一般冲垮朱晓玉的一切防线,她想要走上前去,将杨千予抱入怀中,可她又本能地畏惧着这个已经全然陌生的女儿。方才她在餐桌之上,竟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女儿,她的心也是刀割一般的痛。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可否认,朱晓玉对杨千予是有着爱的,一个母亲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完全割舍下她的骨肉,所以她才会在发觉杨千予的身份时那般的激动和失态。朱晓玉痛苦,愧疚,她不敢面对杨千予,甚至不敢去张开手臂抱抱她。
她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一个将刚出生的孩子弃之不顾的妈妈,一个忍心十几年不见自己女儿的娘亲。她的女儿在远方受着这样的折磨,而她呢?
杨千予苦笑,而她在这边境之地隐姓埋名,与新的丈夫一起幸福而快乐地生活,还有了另一个女儿。或许也正是这般的甜蜜和幸福,足够让她忘记,自己在遥远的京城,还有着另一个女儿的存在吧。
“不必多说了,我不会认你的。”杨千予带上悠容,转身欲走,既然早已经两不相干,又何必在此时认回母女?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才是两人一直以来的活法。
而就在杨千予和悠容想要踏出寒草堂的时候,外面突然嘈杂起来。
“叛军,是叛军杀回来了!”
流民们四散奔逃,许多兵马手持战戟从街道上疾驰而过,那些人之中扛着的是白国的旗帜。那为首的士兵一刀砍死叫嚷奔逃的百姓,大声道:“白王回京!闲杂人等!一律退避!白王回京!闲杂人等!一律退避!”
那兵马簇拥着云裳海从街上疾驰而来,杨千予心里一惊,她现在是万不可再被云裳海捉住,关回去的!她立刻关上门,退到寒草堂内!
朱晓玉紧张地问道:“是白国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