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海犹豫了!他张开口,却没发出声音。
他是否爱着杨千予,当然!他当然爱!但他说不出口,他的爱是沉积在冰川之下的那一点点胚芽,或许并不炽热如火,但却执着不休。
但放弃江山,放弃王座,放弃一直以来复国的愿望……云裳海沉默了。
杨千予看出他的犹豫,冷笑了一声指着齐景杭说道:“若是同样的问题,你觉得他会作何回答?”
杨千予走向齐景杭,问他说:“五殿下,你爱我么?”
“爱。”齐景杭斩钉截铁地说。
“我若是叫你放弃江山,放弃王位,放弃你皇子的身份,你可愿意?”
齐景杭笑着说:“那我便随你去看遍这世间的名山大川,我们去泛舟,去摘桂花,打枣子……若是为了你,我甘之如饴。”
“哈哈哈……哈哈哈……”云裳海抬起手指着齐景杭,问杨千予道:“你信?他说这话,你信么?绝儿,我们都是人!是人都有私欲,没有人例外!他面子上说的这般好听,可你真叫他做的时候,他绝对做不到!我们都是一样的!齐景杭也可以用洪水灌城,他跟我有什么两样?”
还未等齐景杭开口解释,杨千予就已经先已抬手说道:“我信!云裳海,我信他!至于灌城的事,我了解他,他不会叫人这样做,一定是有人逼着他的。”
云裳海一噎,似乎不敢相信。
杨千予说道:“云公子,你在运筹帷幄的时候,似乎一直忘记了,人与人之间,是否是以诚相待,是能够感受得出的。你披着面具假意待人的时候,你心怀诡计暗中谋划的时候,或许瞒得住一时,但瞒不住一世。现在的你,已不配再得到我的信任了,你甚至连一个爱都说不出口,你的爱有多卑微?你爱人的手段与齐景灏同出一辙,你的爱有多卑劣?这样卑微且卑劣的爱,注定不会有结果的。”
云裳海揪住胸前的衣襟,剧烈地喘着气,他心里仿佛缺了一个口子,深秋的冷风飒飒地从那个口子里灌进去,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全部变为废土。
杨千予说中了他心底一直以来都不敢去承认的事情——他是一个自卑的人。
在表面上算无遗策的面孔下,躲藏起来的是一颗畏缩而胆怯的心。
他救不了任何人,他的父亲,他的族人,他的姊妹兄弟,最后他的母亲也离他而去——这世上阶成双成对,唯他一人孤独前行。他要复国,他想要让自己强大起来,强大到可以随意掌控别人的生死,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忘记当初那个卑怯无能的自己!
云裳海双眼赤红,他此时此刻哪里还有当初那个翩翩佳公子的样子?他的部下和大臣们不忍,便有人叫道:“皇上,咱们走吧!”
是啊,走吧?云裳海闭上眼,输了,彻头彻尾的输了,他不如齐景杭坦率真诚,他的付出无论再多,可都是带着强烈的目的性的。这场他与齐景杭的战争,他不仅现在在兵力上已经输的一败涂地,连感情,也输的彻头彻尾。
“呵呵……”云裳海转回身,背影有些悲凉:“走吧!走吧!”
白国的大军就这样调头撤走了,齐景杭并没有率部追赶,他抬手制止了想要趁机穷追猛打的人道:“穷寇莫追,让他们去吧。”
现在的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对杨千予说,但两人这次是真的,确信了自己和对方的心,都是一般无二地,全心全意地相爱着。
抛去了所有的隐瞒和掩饰,齐景杭能够毫无修饰地直言说爱,而杨千予也能够满腔豪情地说信。齐景杭的手与杨千予的相握在一起,便在此时,纵使之前有着太多的误解和别扭,都已然冰消,他们的心,就是连通着的,不必再多说。
虽然不想去见朱晓玉,但毕竟杨千予牵挂着齐景杭的毒,便在大军休整的时候,拉着齐景杭去了寒草堂。
“何神医,又来叨扰了。”杨千予客气地说:“此番千予前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何世明点点头,问道:“是为了他的病么?”
何世明是何等眼力,一下子就从面色上看出了齐景杭久病难医的实情来。
“正是。”齐景杭拱手说道。
何世明说:”本来按照我的规矩,是不给皇亲国戚这些人看病的,不过既然你是救下我十三弟的恩人,我便为你,破例一次又何妨?五殿下,请随我来。”
两人到了内间,何世明为齐景杭诊了脉,眉头越发皱紧:“奇怪,奇怪!”
“神医有何疑问?”杨千予说道:“据我所知,殿下这病皆是由于一种叫‘前生渡’的毒。”
“确实有这‘前生渡’的药性在,但殿下这身体之中,并非只这一种毒素,而乃是三种!这三种奇毒无论哪一种,都足以置殿下于死地,但偏偏三种毒药性相克相生,这才竟然能够活到这般年纪。”何世明叹道:“殿下,这毒在体内纠缠不休的滋味非常人所能忍耐,你……这已经是忍了多少年?”
“十余年了,早已经习惯了。”齐景杭笑得云淡风轻。
何世明这才真正的佩服起这位五皇子来。
“前生渡的毒很好解,之前我父亲,便配置过这前生渡的解药。”何世明说道:“只不过,剩下的两种毒,沉积了这么多年,已经与前生渡形成分庭抗礼之势,我只怕一不小心,解毒反而会害了殿下。”
三种毒药相生相克,呈鼎立之势,若是贸然去掉其中一种,平衡一旦被破,这维持艰难的格局就将会瞬间崩塌,毒性便会瞬间摧毁齐景杭的所有脏腑,夺走他的性命。
齐景杭听了之后,开口问道:“何大夫觉得,若是不解,我还有几年可活?”
何世明面色犯难,想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出实情:“恐怕不足五年了。”
齐景杭反倒笑了:“反正我也只有五年好活,何不赌一赌?何大夫,你便当我是那将死之人,劳烦你死马当活马医吧。”
何世明闻言也点点头,这般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潇洒,是他一直所欣赏的。
两人离开寒草堂后,回到了齐景杭现在驻扎的营帐里。
“当真是菩萨慈悲,你的毒终于有得解了。”杨千予说。
“不过,不能现在解毒。”齐景杭说:“这毒缠绕我体内如此之深,要想拔除,想必不是一朝一夕之功。现在大乐正在危难关头,我不能躺在床上疗养,我得去做一件最重要的事儿!”
杨千予急道:“还有什么事比你自己的性命更重?”
齐景杭笑着说:“现在天下的人都只当你死了,或者是你叛了国,我得去把你带回到他们面前,当着面儿宣布你依然是我的王妃。只要有我在一天,就没有人能够欺负你。”
虽说这话听起来当真是天真,但杨千予还是忍不住感动得落下泪来:“你疯了吗?皇上不会同意的,你若是当真敢这么做,恐怕要跟我一起在天牢里面过后半辈子了。”
“不要紧,千予,你忘了吗?大不了我不当这个皇子了,我们一起去游湖,一起去打枣。”
杨千予不禁破涕为笑,心里的爱意一层一层地涌上来,可突然地,她又想起了外公的死,仿佛从头顶一盆冷水浇下来,她的脸色瞬时间便沉了下去。
“怎么啦?”齐景杭看出了杨千予的异样。
事到如今,杨千予也不想再瞒着齐景杭了,便说道:“我本是千老将军的外孙女,你是知道的。”
齐景杭不明所以:“我知道。”
“当年……”杨千予吞吞吐吐,将当年千老将军之死的蹊跷之处说给了齐景杭听。
“你觉得,这背后是父皇在暗中操控?你可有证据?”
“我没有证据,至少现在没有。”杨千予有些急了:“这一切的一切,唯有是他心有忌惮我外公的兵权才解释得通!若不是他,还能有何人?齐景杭,你得承认——他不仅仅是你的父皇,还是我的仇人!”
“那么你想如何?杀了我父皇,为你外公报仇么?”齐景杭问。
风吹进帐子里来,杨千予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平生第一次生出一种茫然之感。
“我不知道。”她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在这之前,我是确定我自己要杀了你父皇,给我外公报仇的。”
杨千予突然有些庆幸,自己那半块玉佩已经被云裳海夺去了,使她不至于面临到要持着玉佩去引领千家军谋反的地步。但同时这样的想法也让她觉得分外愧疚,她既爱着齐景杭,不想伤害他爱的人,又恨那个坐在王座上,生死予夺的薄情皇帝,恨他就那般无情夺走了她最爱的外公。
而此时在京城,大捷的战报也已经传到了养心殿里。
齐景灏恭恭敬敬地说道:“兵马大将军这一水淹三郡的计策,用得实在是妙,一下子就解了雁门关之急,将叛军逼退至朔方。现在白国乱党只能龟缩一隅,我们只需要慢慢围剿,消耗他们的粮食和耐心,取得胜利完全不成问题。”
皇帝满意地点头:“千少天这次,确实该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弟弟就是为人太仁慈,差点就让他错失了这么好的机会。”
齐景灏连忙说道:“父皇,也不能这么说,善良是五弟最好的品德啊,满朝文武,哪一个不对五皇子心服口服?”
这话虽然是在帮齐景杭开脱,但其中的含义细细思索起来,却令人胆寒,俨然是在说齐景杭结党营私,意图不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