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乐儿这才缓和了脸色,脸上担忧未解,却直视着文琴的双眼,一字一顿的开口说道:
“帮玥儿处理一个下人,我要她永远闭上嘴巴。”
文琴有些惊讶的看着赏乐儿脸上一闪而过的厉色,已经有好些年,没有看到赏乐儿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了。
文琴的心中不可抑制的又想起了早些年,老爷还年轻的时候,赏乐儿对付老爷房里的那几房美妾,也是这般的疾言厉色,双目阴沉。
文琴不禁对那个素未谋面,却注定了要倒大霉了的丫鬟感到有些同情,可是文琴早就已经被绑定在了赏乐儿的这条船上,只能作为赏乐儿手边的一把刀子,抹杀一切可能威胁到赏乐儿母女利益的人和物。
“是,夫人。”
文琴的脸上收敛了一切不该有的表情,垂下头恭恭敬敬的应下了赏乐儿的吩咐。文琴转身退了下去,一边也开始着手准备起来。
南珠在风渺玥院子里的小厨房里刷洗着灶台和碗具,原本纤细柔软的一双素手此时早就已经是老茧遍布,皮肤磨得粗糙难看,面色疲惫,动作迟缓,明明是二八少女,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暮色沉沉的感觉。
南珠麻木的听着耳边难听的谩骂声,手下机械似的继续动作着,一遍又一遍的清洗着这一年四季也不会动用上几次的小灶台。
“笨手笨脚的废物,都被发配到小厨房了,还不学着手脚麻利点,还当自己是二小姐面前的大丫鬟啊?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你也配?”
一个面色清秀满脸刻薄的青年女子阴阳怪气的挖苦着正在做活的南珠,她也是风渺玥院子里的丫鬟,只是比南珠早来这小厨房一段时间,就自认已经是南珠的前辈了,理所当然的使唤着南珠当牛做马。
“怎么,还敢不服气了?”
那刻薄女子见着南珠不言不语,神色漠然的样子,又是一股气,不打一处来的窜进了脑子,当日里她曾经与南珠等几个丫鬟一同竞选那大丫鬟的名额,只可惜女子落败,灰溜溜的被赶回了小厨房继续待着。
这刻薄女子名叫银叶,也曾经是风渺玥近前伺候的,只是因为一时躲懒,怠慢了风渺玥,这才使得碧珺越过了银叶,一跃成为了风渺玥跟前最受重视的大丫鬟。
银叶丢了在风渺玥近前伺候的机会,若是不想被发卖出去,就必然得在风渺玥的院子里有一份经手的活计。
银叶在太傅府里待的有些年头了,对于那些被发卖出去的下人们的下场自然是一清二楚的,都没有一个好下场,银叶根本不敢去想若是自己也被发卖了出去,会遭遇到什么后果。
所以银叶毫不犹豫的自请进了这偏僻没油水的小厨房打杂。也因此,银叶得以幸运的躲过几日前的那一次大清洗,没有被一块儿卖出府去。
这会儿见得有一个比自己更惨的南珠也被打发到了小厨房来,更是变本加厉的折腾起了南珠,满足着银叶自己心中扭曲嫉妒的心理。
南珠满以为自己所忍受的这一切痛苦折磨都是为了她的家人可以过得更好,所以南珠在面对银叶肆无忌惮的指使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抗。
对于逆来顺受这一招,从小被欺负惯了的南珠早已经是习惯用出的了。只要自己的弟弟可以拥有一个顺遂的前程和身体不好的母亲可以有钱吃得起药,请得起大夫,南珠就已经很满足了。
对于她自己来说,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可是南珠没有想到,这才不过五天的时间,风渺玥就想要过河拆桥了。
银叶见着南珠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的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她瞪着南珠一眼,眼珠子忽然转了一转,想起了什么,就不经大脑思考的脱口而出,恶意满满。
“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个穷酸弟弟,在采办处是吗?听说昨儿个被查出来犯了事,手脚不干净,克扣了采办的油水,这就要被夫人给发卖出去了。”
银叶幸灾乐祸的看着一瞬间变了脸色的南珠,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妥,只要南珠比她自己活的更苦,她银叶就舒坦了,精气神儿也更足了。
南珠一把推开了正兀自得意洋洋的银叶,向着小厨房的门外夺门而出,银叶冷不防的被南珠一下子推到了地上,后腰好死不死的撞上了灶台的一角,疼的她龇牙咧嘴,差点连眼泪也给疼了出来。
“贱蹄子就是贱蹄子,跟她那个穷酸弟弟一样,活该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银叶骂骂咧咧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狼狈的揉着腰,一边怨毒的骂着早已经跑远了的南珠。
南珠此时脑海之中只剩下一片嘈杂,她茫然的跑出了小厨房,被外面刺骨的寒风一吹,脑子里面清醒了不少,却还是无比茫然,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跑去。
对了,二小姐,找二小姐,我帮她做了这么多事情,她总不会过河拆桥,她一定会帮我的,她一定可以保下宝弟的!
南珠试图说服自己相信风渺玥可以为了自己帮她做下的那一桩事情,就愿意出手保下她的弟弟南宝。
南珠很了解她的弟弟,南宝绝对不是那种钱迷心窍的贪婪之人,所以南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她的弟弟居然会贪墨采办处的银子这件事的。
“二小姐,南珠在门外求见。”
碧珺想起了刚刚自己在门外看见的南珠一身狼狈,神情落魄的模样,心中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她看着满脸无动于衷的风渺玥,心里却还是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二小姐以前最是心善单纯,虽然不知道为何二小姐突然就将南珠给打发到了小厨房去,可是碧珺看得出来,南珠并不像是犯了错才被风渺玥赶去的。
风渺玥乍一听得碧珺嘴里说出的南珠二字,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碧珺说的是谁。这也难怪,风渺玥向来自视甚高,又如何会将一个小小的丫鬟记在心上。
只不过风渺玥愣了一下,还是反应了过来,南珠是哪一个。她的神情有片刻的慌乱,却很快被她自己掩饰了下去。
“南珠?让她进来吧。你们都先出去。”
碧珺有些不解风渺玥的吩咐,却还是听话的照做了,她先是将外面焦急的等候着的南珠领进了屋子里去,继而又将一众小丫鬟给叫了下去,自己也向着门外走去,掩上了门扉。
风渺玥等着众人都鱼贯而出之后,这才坐在高椅上矜傲的冲着满脸不安的南珠冷冷的开了口:
“我记得我应该告诉过你,那件事情以后,你就乖乖的给我待在小厨房里,无事不得出来见人,今日你为什么离开小厨房,到我这里来。”
南珠咬了咬牙,一狠心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她俯下身子戚戚的哀求着风渺玥去救一救自己的弟弟南宝:
“二小姐明鉴,我的弟弟向来品行端正,绝对不会做出那种监守自盗的缺德事来,宝弟他是无辜的,求求二小姐,救救我的弟弟吧——”
风渺玥看着地上哭的涕泗横流的南珠,眼底闪过一抹嫌恶,她不耐烦的打断了南珠的痛哭流涕,做出一副倦烦了的姿态,冲着地上的南珠一摆手:
“你的弟弟手脚不干净,动了他不该动的东西,本小姐又如何管得着这个,不要在这里吵吵闹闹的了,赶紧滚回你的小厨房去,看了就让人心烦。”
南珠不敢置信的跌坐在地上,看着风渺玥眼底毫无遮掩的嫌恶之色,真感觉是有苦说不出,狡兔死、走狗烹,风渺玥翻脸比翻书还快,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南珠的脸上闪过一抹厉色,她复又抬起头来,盯着风渺玥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
“二小姐,你难道要过河拆桥了吗?你忘了是谁将那包毒药倒进大小姐的药罐子里的,又是谁替你当牛做马,做尽了缺德之事的?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风渺玥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她倏地坐直了身子,冷冷的看着破釜沉舟的南珠,眼中闪过一抹扭曲之色:“你敢威胁我?”
“二小姐,不是南珠威胁你,南珠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南珠面色颓然,却只能破釜沉舟,与风渺玥拼上这一口气来。
“我的好南珠,本小姐怎么会忘了你的功劳?”半晌,风渺玥忽然软下了语气,她从高座上走了下来,靠近了匍匐在地上的南珠身前,弯下身子,将跪在地上的南珠轻轻的扶了起来,
“瞧瞧你个傻丫头,怎么就将我的玩笑话给当真了?你对我有功,我自然是不会忘记的,你先回去等着,我这就去见娘亲,若是你的弟弟当真清白,我自然会保下你的弟弟的。”
南珠看着风渺玥脸上虚假至极的笑容,也扯了扯僵硬的唇角,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南珠清楚,自己浑身上下只有替风渺玥下毒这一条筹码,却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数,不到万不得已,实在是得不偿失。
南珠也只好暂且相信风渺玥的话,起身告退,回了她自己的小屋子里去。只是南珠深谙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的道理,并没有将全部的希望都压在风渺玥一个人的身上。
南珠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趁着周围无人,银叶还在她自己的屋子里的床上躺着养伤,默默地抽出了一张帕子,从小厨房的灶台子底下,抽出了一只碳条,将当日自己与风渺玥的种种交易都写了下来。
幸而南珠早年时候为了给弟弟做启蒙,也曾经跟着家附近一座私塾的先生,偷偷的学过那么一点写写画画,她年幼时母亲身体还好着的时候,也曾经得到母亲的教导,因而在写这些东西的时候也不算太过于吃力。
南珠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能够将这些东西作为筹码,换来她所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