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风渺音的话,南宝脸上原先的紧张局促渐渐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寂和悲伤。
良久,南宝顿了顿缓缓的抬起了头,双眼泛着微红,定定的看向虚空前方,一开口,声音沙哑干涩:
“你口中的'小红',就是我的姐姐,她叫南珠……”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话音刚落,南宝的眼中突然落下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尚显稚嫩的下巴,一路淌到了深色的衣领之中,晕出了一抹深色的水痕。
风渺音心中微叹,难怪那个小红,不,是南珠,南珠至死也不忘保下自己的弟弟,可是尽管风渺音也很同情南宝姐弟的遭遇,但是时间不等人,应安言还等着自己为他找回解药。
“抱歉,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我无意伤害你们姐弟,但是你的姐姐临死前告诉我的丫鬟,只有你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将证据交给我。我要去救的人,同样也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风渺音言辞恳切的望着南宝悲伤隐忍的双眼,一字一顿的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对着南宝全数说出。
南宝听了风渺音的话,面上有些怔愣,稍稍停歇了心里的悲切痛苦,他费力的将风渺音的话放入脑子里面过了一遍,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证据?什么证据?南宝努力回想着姐姐南珠出事之前,与自己相处的一点一滴,强忍着心中的疼痛,终于从记忆的角落之中回忆起了南珠对自己说过的一句奇怪的话。
那天早上,下了一夜的大雪初歇,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南宝照常起来的最早,想要去院子里打水洗脸,却没想到,昨晚当了一夜值的姐姐南珠竟然早早地就回来了。
南宝惊讶的问候了两句有些魂不守舍的南珠,看到南珠面色疲惫的模样,南宝也就不忍心继续打扰姐姐了,没想到南宝刚要转身进屋,就被忽然清醒过来的南珠唤住了。
“小宝,姐姐有话要对你讲。”
南宝听罢顺势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望着面色犹豫不决的南珠,很是有些好奇,今日姐姐似乎有些不对劲的样子。
但是南宝只以为是南珠彻夜当值,太过疲惫所至,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叮嘱姐姐好生休息:
“姐姐可是不舒服了?现在我已经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差事干,以后这个家由我来挑起,姐姐和娘亲合该多休息休息,不要累坏了身子才是。”
南珠听了南宝小大人似的懂事的话语,面上微微一愣,神色稍暖,她点点头,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忍不住还是对着南宝开了口。
“小宝,我与你说的这些话,你万要记住了——真相都在咱们小时候最爱去的花圃里。你只管记着这一句话,除了姐姐应允的人,你谁也不要说,就只管烂在肚子里,你记住了吗?”
南宝看着南珠满脸严厉不似玩笑的样子,便也就将自己心里的种种疑惑都给咽下了肚去。
罢了,姐姐说什么那便是什么吧,自己的脑子不比姐姐来的伶俐,南珠说的话,他只管记着就是了。因此,南宝也就闭口不再提问,对着一脸严厉的看着他的南珠用力的点了点头。
“我记住了,姐姐。”
南珠看南宝答应的很认真,分明是将自己的话都给听了进去,当下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仿佛心中一块巨大的石头落回了原地。
南珠的脸上又浮现出了淡淡的疲惫,她不再掩饰,对着还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南宝摆了摆手,示意南宝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就兀自回屋歇息去了。
南宝见状也只是有些无奈的抓了抓头发,转身去打水洗漱去了。今天上午他们采办处还需要出府采办些过冬的上好银丝碳,供府上的主子们在屋里烧着用。
每年在过冬的银丝碳上,府上都会花上大笔开销,也是采办处最有油水可捞的一项进项,当然这样的好事自然是轮不上初出茅庐的南宝的,他只是在这项差事里边,充当了一个卖苦力的免费劳工罢了。
可是南宝也并不抱怨,能进采办处,每个月的例钱就比在别处当差要赚得多的多了,南宝已经很知足了。
对于那些从采办处的进项之中捞钱的下人,南宝从来都知道这是犯法的,就算有机会,也绝对不会越雷池一步。但也因为这样,南宝与那些人都融入不来。
南宝不齿他们在公中的银子上动手脚,吃相难看;而其余人则瞧南宝独善其身,耻笑他自命清高。
早些年,南宝和南珠姐弟俩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两姐弟都是读过一些书的,尤其是南宝,作为南家唯一的男嗣,被男父南母寄寓了很大的期望,希望他能够靠读书出人头地,不要如同他们一般,一辈子给人家为奴为婢的。
南父还咬咬牙,送南宝去正经的学堂念过两年书,可惜第二年年末,南父就因为感染了风寒,没有及时根治,死在了那年冬天漫天飘散的大雪之中。
从那以后,南母悲伤过度,身子总也好不了,又强撑着抚养南珠南宝两姐弟,彻底搞垮了身子。
南珠不忍心看着母亲太过劳苦,自卖自身,与太傅府签下了死契。而南宝也决定放弃学业,四处做工以贴补家用。
姐弟俩都小心翼翼的瞒着母亲,可是南母又如何察觉不出一对儿女的异样,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是木已成舟,两姐弟就这样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直到后来,南珠不知道怎么走动了二小姐的路子,将弟弟南宝给安排进了太傅府上的采办处当差,家里才渐渐好转起来。
南宝从回忆之中醒过神来,与正目不转睛的等待着他的回复的风渺音对视了半晌,微微垂下了眼睛,声音闷闷的答道:
“姐姐是与我提过一句,她说让我只管记着‘真相都在咱们小时候最爱去的花圃里’,除了她应允的人来问,不让我对外人透露分毫,想来,姐姐早有预料这一天的到来。都是我没用,竟然没有察觉到姐姐的情绪不对劲,都怪我……”
南宝说着声音又低了下去,眼睛又一次模糊了,他起先只是压抑的低声哽咽着,却渐渐的泪如决堤,再也顾及不得了。
巨大的悲痛让还未及弱冠的南宝不知所措,他痛哭出声,蹲在了地上,仿佛受伤的小兽,崩溃的抓扯着自己的头发。
“哀莫大于心死。”
风渺音懂南宝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曾几何时她也曾像南宝一般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那种痛苦,是一万个“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都不能安慰的,风渺音也做不出那样事不关己的假惺惺姿态。
风渺音看了一眼一旁的秋瞳,秋瞳会意,几步上前,一个手刀,就将情绪崩溃,几近疯狂的南宝劈晕了过去,这种时候,说一万句安慰的话,都不及让他自己想清楚静一静要来的有用。
风渺音懂,不知为何,秋瞳竟然也懂。风渺音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秋瞳,默不作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不愿提及的往事,就像斥候,就像她自己,就像……秋瞳。
风渺音直到南宝崩溃痛哭,被秋瞳打晕带回房内,都没有问出那个所谓的藏着证据的“花圃”究竟是在哪个地方。
风渺音就是在冷心冷肺,也实在是狠不下心来,去将悲痛欲绝的南宝再次叫醒,将他心中还未结疤的血淋淋的伤口又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撕扯开来,让他在承受一次锥心之痛。
如今天色也不早了,风渺音也没有时间在等到南宝平复下自己的心情,让自己再问一遍的时候。
于是风渺音只能先行披露而归,以免天明之后,被人发现现在府里那个风渺音是侍女假扮的。
要知道,虽然斥候的易容之术能够以假乱真,但是一个人的身形和嗓音却还是无法更改的,只要那个假“风渺音”开口说一句话,或是被熟悉风渺音的哪个下人看到了身形,暴露身份的可能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了。
风渺音临走之前,还是拐进了后院,去看望了一眼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应安言。此时距离下一次毒发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应安言的情况随时都有可能转变的更严重。
风渺音等不起,就算有了南宝这个可以提供证据的最重要的人物,风渺音还是打算做两手准备,此时她已经多半可以确定下来,这下毒的真凶绝对与风渺玥脱不了干系。
风渺音强压下心中的愤怒和恨意,对于风渺玥终于是彻底的不留情面,曾经的那一点点淡薄的姐妹亲情,在此刻烟消云散。
从风渺玥算计自己下毒的那一刻开始,风渺音就已经将风渺玥放在了死敌的名单之上,若是等到南宝醒来,她得到了真正的真相,届时迎接风渺玥的将是风渺音毫不留情的泼天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