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渺音心道果然如此,这便起身去将桌案上的毛笔蘸了墨汁并着一沓宣纸,一起给坐靠在床榻之上小丫头拿了过去。
那小丫头似乎是很久没有摸过笔杆子了,甚是有几分怀念的摸了摸那只修长的狼毫笔杆,然后就熟练的落笔想要落字,却忽然迟疑了一瞬,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来,落笔就变得犹豫不决了。
风渺音看着迟疑不决,似乎有所顾虑的小丫头,也不勉强她,看她的模样不像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她既然有难言之隐,风渺音也就不强求了。
谁料那小妮子眼瞅着风渺音淡下来了的脸色,还以为风渺音对自己心中失望,她心中一急,下笔就如飞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家中有所限制,未成年者不得透露名字和身份,师父你千万不要生气。
风渺音看到这句话,倒也理解了小丫头的顾虑,风渺音确实听闻过有些隐世大族传承了上百年的家法教条,就是不允许还没有自保能力的后辈们,打着族里的幌子,在外招摇给族中抹黑,这也变相的是为了保护家族和后辈子弟的一种方法。
只是,风渺音看着那张宣纸的后半句话——
“师父?我什么时候成了你这个小丫头的师父了?”
风渺音调侃了两句,却没想到这个小丫头满脸慌张生怕风渺音不要她了似的,急急忙忙的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两句话——
前辈姐姐就是师父。三次助我,又能窥破我女扮男装的伪装的就是我的师父!
风渺音看着小丫头写的一手好字,端正清秀,隐隐已经有了风骨,字是好字,只是这内容却是颠三倒四,叫风渺音看不明白,好生头疼。
罢了罢了,兴许是小丫头大病初愈还有些不太清醒,将养几日就好了。风渺音不欲与这小丫头争辩什么,只是岔开了话题,一语带过这事。
“小丫头,我们总不能一只叫你小丫头吧?既然真实姓名不能说,那么我们又该怎么称呼你?”
小丫头闻言也从师父不师父的圈子里转了出来,很快就把注意力往别的方向转去,她听到风渺音问该如何称呼,很是埋头想了一番,突然灵机一动,提笔又在另一张干净的宣纸上写下了这样两个大字——
华箬。
华箬,风渺音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想要从记忆之中搜寻什么,却无奈的放弃了,看来这名字确实只是个虚构的名字了。
风渺音看着小华箬这会儿精神还不错,索性也就继续问下去了。
“华箬,你为何跟着我一路跟到了这无望楼内?”
这正是风渺音极为不解的,当时她什么没有做,为何这孩子就仿佛认定了她一般,居然亦步亦趋的就跟到了无望楼来。
风渺音看着华箬不假思索的就写下了:因为前辈姐姐是师父啊!
兴许是毛笔上的墨汁用的差不多了,“师父”那两个字写的有些断断续续的。得,又绕回了最开始那个话题。风渺音彻底放弃了去弄明白这个问题。
风渺音摸了摸华箬的头,小华箬很是乖巧的看着风渺音,也不反抗,对着风渺音莫名的很是亲近。
风渺音看着华箬那似曾相识的五官,忍了忍却还是没有忍住,她脱口问出来这个她在看到华箬的脸被侍女擦洗干净之后,就忍不住想要问出来的疑惑。
“华箬是蜀川傀儡宗的弟子吗?可曾听说过苏晨这个名字?”
风渺音紧紧的盯着华箬的眼睛,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不怪她产生这样的疑问,这个华箬虽然五官还尚显稚嫩,不能定型。
但是就凭借她熟悉的异域容貌和五官,与风渺音记忆之中的那个青年像足了七八成,实在是难以让风渺音不去将华箬和苏晨两人联系在一起。
果然,华箬在听了风渺音的问话之后,脸色微怔,继而看了一眼风渺音,犹豫着点了点头,华箬提起笔,想了想这才落下笔尖,却没能写出一个字来——是毛笔没墨了。
华箬的心情也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庆幸,却还是在将自己手里的毛笔递给风渺音去重新蘸墨之后,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因为华箬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趁着这一点时间,在脑子里飞快的过了一遍:族中规定没有行过成人礼的子弟,不能在外透露出自己是苏家人。
而苏晨就是送自己小六的三叔,这些年来已经久不回族中了,外界也不知道苏晨就是隐宗苏家的子弟,所以华箬细细想来,便觉得自己可以将自己与苏晨的关系告诉自己的师父了。
于是等到风渺音回来的时候,华箬已经想好了如何解释,她拿过风渺音递过来的重新蘸满了墨汁的紫毫,提笔抬腕将自己与苏晨的关系写在了纸上——
是我家三叔,小六是三叔送与我的。
末了,华箬还不忘提一句在旁边飞得累了,就停靠在了华箬肩头的那只傀儡虫,原来它叫小六吗?
风渺音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在第一眼看到这只傀儡虫的时候,就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原来真的是苏晨所制。
风渺音略带怀念的看了一眼华箬肩头的小六,心中感叹,不愧是苏晨那家伙,起名字的风格就算是重活一世,也没有见过谁能比他起的更不走心了。
华箬只知道苏晨常年在外并不曾动用过隐宗苏家的势力,因此外界没有人知道苏晨和隐宗苏家有何关系。
但是千算万算,却还是算漏了一点,那就是风渺音前世就已经与苏晨相识了,两人君子之交,却相交甚契,因为两人都对奇门遁甲之术钻研甚深,只可惜后来风渺音为了左之期,四处奔走,钻研奇门遁甲的初衷却早就不再是单纯的喜爱了。
风渺音想起前世最后一次见到苏晨的时候,苏晨对自己的劝告,可惜风渺音已经陷得太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从那以后,直到风渺音死去她都再也没有听到过远在蜀川傀儡宗的苏晨的任何消息。
今生风渺音不是没有想过再次与苏晨结交,只是风渺音被自己与太傅府和左之期之间的仇恨所绊住了脚,只能顺其自然,等到了结了这一切再说。
没想到如今老天竟然提前将这个机会送到了风渺音的面前,风渺音本就因为华箬与苏晨八分相像的容貌而对华箬几多照顾。
现在更是得知了华箬与苏晨的叔侄关系,风渺音爱屋及乌,对着小华箬更是当成了自己的后辈照看着。
“好孩子,你与你的三叔很是相像。”
华箬听着风渺音话语之中的怀念,疑惑风渺音是如何与自己的三叔相识的,但是华箬此时刚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身体虚得很,刚刚那一番精神头,此刻也已经耗得差不多了。
华箬还想要继续说些什么,但是却满脸倦容,有些浑身无力。风渺音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给华箬服用的丹药已经生效了,此时华箬更需要好好休息一晚,睡上一觉。
风渺音听着门外侍女端着汤药应门的声音,先阻止了华箬上下眼皮忍不住快要合上,陷入睡眠中去的动作,起身向着外面走去。
风渺音接过了侍女手里的汤药,端到半靠在床榻之上的华箬面前,勉强将碗里的汤药给华箬喂下了大半,才终于让华箬安安稳稳的躺了下去。
华箬的脑袋一沾枕头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风渺音摇了摇头,将空药碗放在了榻旁的小桌之上,将手搭在华箬的腕子上听了一会儿脉,确定并无大碍了,这才安下心来。
风渺音轻手轻脚的将小华箬放在被子外面的两条手臂给细心的放回了被子里面,又给小华箬掖好了被角,这才转身离开了屋子。
天色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转暗了下来,风渺音自知今日出来,实在是耽搁的太久了,她必须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回到太傅府里去,以免迟则生变。
风渺音蹙了蹙眉头,脚下向着外面踏去,却突然被身后的一声呼唤给叫住了脚步。
“秋瞳?怎么?”
风渺音转身向着秋瞳看去,神色之间满是不解困惑,这个时候,秋瞳应该知道自己需得立刻回府,到底是为了何事竟会在这时叫住自己。
然后,风渺音就听到了一句让她整个人都怔在原地的消息,她听见秋瞳的嘴唇一开一合:
“风姑娘,应公子已经醒了。”
风渺音不知道此时自己的心里面究竟是喜悦多一些,还是不敢置信的感觉多一些,但是当她的意识回笼,风渺音发现自己就已经站在了应安言的房门口。
厢房内,应安言刚刚清醒过来,叶落也在,他正在给应安言切脉,应安言面色苍白,眼神从跟前的叶落转到了门口,突然也愣住了。
“音儿?”
应安言确实没有想到,已经这个时候了,风渺音竟然还在外面,没有回太傅府。
先前叶落见应安言突然醒转过来,担心是毒性又扩散了,便急急忙忙的赶来给应安言切脉,竟然也一时之间忘记了把风渺音还在无望楼的消息告诉应安言。
幸而秋瞳慢叶落一步,多想了这一茬,忙去通知即将离开的风渺音这个消息。这才让两个人得以见上一面。
风渺音看着应安言憔悴了很多的面容,自知这次是自己连累了应安言,才让应安言遭了飞来横祸,替自己挡下了这一灾,此时自然是又是愧疚又是犹豫的,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叶落这是也看到了站在门口犹豫不决的风渺音,这才想起了这茬,他知道应安言这次中毒的缘由,自然也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风渺音心底里的犹豫愧疚。
可是这一切应安言还不知道啊!况且就算是应安言知道了,就看应安言对于风渺音那份有求必应的爱护劲儿,也可以知道,应安言不仅是不会责怪风渺音,反而还会庆幸是自己中毒,而不是风渺音。
这就是所谓的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了吧?叶落摇了摇头,出声打破了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