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我听了好几个月,早就变得麻木了,心里明白他们说的都对,但一想到自己遥远的未来很有可能要在监狱中度过,我最好的大学时光却白白葬送在了自己的手中,不由一阵懊悔和恐惧。
睡不着的时候,我躺在铺板上,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不禁在想:如果当时那些人打我的时候,我不还手会怎么样?如果当时我用铁钎子戳那个人的时候,没用那么大的力会怎么样?如果伤人之后我不是在宿舍玩《半条命》,而是亡命天涯又会怎么样?
我苦笑着摇摇头,如果当时我被打不反抗的话,恐怕现在躺在医院的不是那个人,而是我了。如果我还手的时候没有那么用力,直到把其中一个人打残,那些人也不会如此轻易的放过我,其结果也是一样的,我的下半辈子恐怕要将在医院中度过。
而我要是选择了逃亡,那么我将每天都在提心吊胆的恐惧中度过,每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长此以往下去,我不知道我脆弱的神经会坚持多长时间,但是我知道,就算警察抓不到我,每天在那样的情况下苟活着,我早晚会崩溃。
记得李欢还在的时候,我听他们说过,当时李欢是畏罪潜逃,跑到了遥远的新疆,每天躲避公安机关的抓捕。
他和我们说过,那段日子是他最难忘的时光,每天躲在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小黑屋子中,一顿三餐吃着难吃的泡面,整日里蓬头垢面,简直就不像个人。
他白天在黑屋中睡觉,只有到了晚上才敢出去买一些吃的东西,走在大街上,虽然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但是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孤独,世界之大,没有他的一丝容身之处。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至今为止,我想起来都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冷,那是怎样的感觉我没经历过,但是我可以想像得到,那是一种生不如死的孤独与寂寞。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宁愿选择就此死去,如果让我在漫长的刑期和死亡面前选择,我依旧没有勇气面对那没有尽头的牢狱生活。我不知道等到我的刑期下来之后,我会有怎样的反映,是崩溃?无助?绝望?
在号房中,我有时候在想,与其面对这生不如死的煎熬,还不如来个痛快的,一颗子弹解决了所有。
一想到这些,我没有面对死亡时的恐惧,反而觉得是一种对自己的解脱,心情莫名的激动,就好像下一刻我不用再在黑暗不见天日的牢房中度过,可以荣升天堂,或者是被打入地狱。
每次值班的时候,我看着铺板上睡着的光头们,想着如果自己的手中有一把刀该多好,只要我轻轻的割下自己的手腕或者是他们的喉咙,那么我将解脱这所有的苦难,去往一个遥远的极乐世界。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终于知道自己是多么的自私。
我如果就这么死了,自己在苦海中解脱了,我的家人怎么办?苏茜怎么办?他们面对着我冰冷的尸体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那种伤心欲绝、撕心裂肺的哭痛,我不敢去想象。
父母生我养我十余载,没有享受到一丝天伦之乐,在最需要我的时候,得到的却只是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壳,那种绝望,我一想到就泪流满面。
号房中的这众光头们,他们和我无冤无仇,如果我就这么死去,他们要承受的后果是严重的,每个人都要被加刑!还有看守所中的这些干部,从所长到管教干部,每一个都要接受调查,降级的降级,回家的回家,都要受到不同程度的惩罚。
我的一条命,牵扯到的东西太多太多,我实在没有勇气去让他们再为了我去受苦受难,这种罪过,我承担不起。
后来李欢被抓到之后,已经没有了一丝人样,据说当时他和警察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终于找到我了。
那是一种解脱,从此不用再提心吊胆的生活,过着不人不鬼的日子。
坦诚的接受自己的刑期,用自己的自由去赎犯下的罪过,这是一种公平的交换,没有人是冤枉的,有的只是你会不会坦然的接受。
现在的李欢,在劳改队中过的有滋有味,恐怕他逃跑的时候也没有想到,原来看守所和监狱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我想着这些,心里有一丝清明,豁然开朗,外面下着绵绵细雨,我坐在屋檐下面看着地上被雨点打起的水泡,耳中听着那哗哗的雨声,想起自己远在他乡的家人,一股想哭的冲动涌上心头,泪水湿了眼眶。
“人都要走这一遭的,冥冥之中,人的命数早已注定,就算我们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既定的道路,人力又怎么能胜天?”刘大破鞋缓步走到我的面前,在我的身边坐下来。
“我还是不敢相信。”我苦笑一声,并没有转过头来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