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薄的背影,渐行渐远,只余一地的叹息,深深的叹息。
十四年了,终于要走出这片雾林,说不上欢喜,也没有怅惘,只有淡然与冷漠。
一身玄衣的男子看着红衣似火的女子,眼底一片复杂。这个小师妹自从被师父带到雾林,便一直不大说话,师傅总说“随缘”。师弟师妹们刚开始的热情和好奇心,也让她那一双淡漠的双眼无声的拒绝。只有他这个大师兄,还能勉强入她的眼,而他,也乐得照顾这个与自己相像太多的小丫头。所幸她的功课一直不错,师傅所传也能领悟十之八九。今日一早,师傅却让她出林回家,而他这个大师兄则负责带路。
“林师妹,”终于还是他先忍不住开口,“路上小心,回家之后若有难事,师门中人定会相助。”
“多谢大师兄。”太久不大开口说话,嗓音有些沙哑,略显稚嫩却尽含沧桑之感,说不出的矛盾与和谐,“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意料之外的道谢让玄衣男子愣怔片刻,待他回过神来,只能与红衣女子的背影作别。
“启禀师尊,林师妹已经走了。”玄衣男子恭敬的回报。
“退下吧。”良久,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缕缕烟雾从雾林中央升起,渐渐壮大,在雾林之中散布开去,却不出雾林之界,诡异而又神秘。
“但愿,这天下,真能从此无忧。”不知是谁的叹息,为这雾林更添深沉。
三日后,龙域国,林府。
林府一直是龙域国的传说,而且,自从林府大小姐林凌与无忧堡少堡主定下婚约之后,林府在龙域国的地位更加超然。所以,能出现出现在林府门前的人,都是身份高贵,地位尊崇之人。
所以,作为林府正门的守卫,见识以及自身本领自是优越于常人的。可作为守卫之一的秦乐却觉得,其实,这守卫真的不好当。
半月前,林府上下整理一新,据说是有个大人物要来。不过,眼看半月过去了,确实没有丝毫动静,作为守卫,秦乐表示压力很大。
今天,秦乐照例站在林府大门口,一双眼很是迷惘的看向前方,突然,一抹红色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而且,正向林府的方向前进。虽然每天从林府大门前路过的红衣人不少,但是,秦乐就是相信,那抹红衣,就是林府上下所等待的人!
眼见那红衣人悠然站在林府大门前,秦乐却更加迷惘了,这不是大小姐吗?今天没见她出门呀?而且,原本该仆从环绕的她此时不仅孤身一人,还风尘仆仆,满眼疲惫。但是,原本该做一询问的秦乐却在触到那女子的一双星眸时连忙低下了头。那双眼,他在此后一生都不会忘记!浩渺如海,淡漠如烟,冷漠如冰,一双眼,好似装入了整个世界,又好似什么也没有,就像世间万物都不能入她的眼一般,那么倨傲高贵,让他情不自禁想要膜拜。再仔细看去,秦乐却找不出丝毫与大小姐相异的地方,不过,平日大小姐就很神秘,她会有这样的眼神,也是可以得到解释的。不敢再多想,作为下人的他,是不能干涉主人的事情的。低头快步迎上前去,连忙询问道,“大小姐,您回来了?”
那红衣女子轻轻颔首,举步拾阶而上,从秦乐身边经过的时候,轻轻说了句话,“闭户。”
秦乐虽然不解,但还是按照她所言照做。从来都是夜不闭户的林府,在今天确实大门紧闭,不再接见任何人。
林府上下在秦乐见到那异于平常的林凌时,就已经聚于前厅,静静等待。
“凌儿,娘的好凌儿,你终于回来了!”已三年未出佛堂的林夫人见那红衣女子——林凌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周身宁静终于破功,抱着自己的独女痛哭失声。而林老爷及一干侍妾和林凌所谓的妹妹们,则在一旁各怀心思。
原来,平日在林府的“林凌”,竟然是假的!
“夫人,凌儿刚回来,便让她先休息片刻再说,可好?”林老爷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对母女,眼底微微波动。半响,方有些不自然的开口打断她们的亲热。
“娘亲,女儿先去更衣,再来给您问安。”林凌却是只对林夫人温言曼语,再抬眼时,眼底已是淡漠至极。微微向林老爷颔首,轻声淡然唤道,“父亲。”
“来人,带大小姐去紫槿园。”不自然的错开林凌的视线,林老爷勉强端起了家主的架子,冲一旁伺候的丫环吩咐道。
“大小姐,请随奴婢来。”
待得洗去一身疲惫,换好一袭翠色罗裙,将被擦的半干的及腰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式,并不多做妆饰,林凌随着那个唤作春意的丫环来到前厅。此时,除了林凌之外,所有家眷都已到齐。
落坐之后,净手,执箸。林老爷好似没打算让林凌舒坦的吃顿饭,任由席间她的三个姨娘四个妹妹跟连珠炮似的,拐弯抹角的打听她的一切。不过这都和林凌没关系,她只是默默的吃完林夫人夹给她的菜,喝几口素汤,再向林夫人示意不想再用餐就好。那些人的明枪暗箭,都被母女俩无声的回击,讨不了半分好处去。
饭毕,林凌便随林夫人去了佛堂,母女二人自是又一阵唏嘘,待到就寝时,天色已将近四更。
第二日,林夫人做完早课时林凌还未睁眼。她轻手轻脚的走回内堂床边,温柔的替女儿掖好被角,看着女儿的睡颜,欣慰的扬起唇角。看了良久,似乎想起什么,起身来到前堂佛像旁,转动一旁的烛台,便见到有一座不知是何材质的莲花台,从她的右手旁缓缓升起,花蕊部分托着一个精致的紫金色檀木盒子。用特殊手法打开之后,见其中的东西还好好的在里面,林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机关还原,捧着盒子进了内堂。
“娘亲?”林凌赶了三天的的路,昨晚又是一阵明枪暗箭,加之和母亲睡在一起,她便安心睡去。此时虽说还有些迷糊,但听到林夫人叫她,也勉强睁开了眼。
“凌儿,这便是那为众人所争夺之物,从今往后,为娘便把它交与你。切记,不到万不得已,物在,人在!物失,人亡!”此时的林夫人脸上一片严肃,林凌见状,虽不解其缘由,也能猜出其中牵连甚广。否则,娘亲也不会这般委屈自己呆在林府这个牢笼之中了。
垂下眼睑,敛去眼底复杂神色,林凌抿了下唇,斟酌道,“娘亲,此物我自会保管妥当。只是,您要一直这样下去吗?女儿如今已有能力带您离开了,何不······”
“傻孩子,为娘这般有何不好?过去种种早已经湮灭,如今,我做这林府夫人,你又是林家大小姐,再不似娘过去那般狼狈。我儿还有何不满?须知平淡才是真福!你呀,性子虽说淡漠,却也执拗十分,它日,定会与此受阻,我儿还是自己斟酌斟酌。”林夫人眼中满是慈爱,见独女还是欲言又止,也不再在此事上纠缠,看了妆奁旁时漏,已是巳时,便催林凌起身。
林凌在玉枕上蹭了蹭,眯眼打了个呵欠,也知时辰已然不早,起身更衣洗漱。与林夫人一同用过早膳,林凌径自回到自己的紫槿园,吩咐下人不得打扰之后,便进了内室。
“大小姐此时在何处?”林老爷处理完手边紧急事务之后,端起香茗,慢悠悠的开口。空气中一阵波动,却无人现身。
”如此?去请夫人与大小姐过来。”
“夫人,那个约定,可还作数?”林老爷终于有了一家之主的气派,气定神闲的坐于八仙桌之后,慢条斯理的开口。
“当然。”林夫人一改淡漠,凌厉的气质让一旁的林凌有些不解,不过她也只是疑惑片刻,并不作声。
“那,八月初九,大婚吧。”林老爷好似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完这句让林凌莫名其妙的话,挥手让母女两回去。
“凌儿,这是林府和无忧堡早就定好的婚约,所以,委屈我儿了。”慈爱的扶着林凌的头发,林夫人还是那个疼爱女儿的母亲,也把林凌想问的话咽回肚子,毕竟,父母之命不可违,何况还是和无忧堡那个庞然大物定下的婚约,更是不可更改。
不过,自己这样早的安顿下来,安安静静,有保命本事,也有淡然的心态,不去争什么名利,还有这样疼爱自己的娘亲,就这样平淡一生,也挺不错。
八月初九,宜嫁娶,祭祀。
林老爷心惊胆战的等了了十四年,准备了十四年,今日,终于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终于把女儿送出了门,长长地出了口气,他,林府之主,终于名副其实了。
想起那年无忧堡突然来和自己刚满周岁的大女儿订下婚约,就有一个神秘人把女儿带走了,并且留了一个替身在林府以掩人耳目。无忧堡听闻此事之后,恼怒不已,危难之际,他的夫人却丝毫见慌张,不知与那来人说了什么,只道凌儿十五岁之时一定完婚。这些年他怎么都问不出当初谈话的真相,三年前他与夫人彻底撕破脸,还以为今年林府必遭大难,谁知林凌竟回来了,还好还好,林府无忧矣!送出了价值将近一半林府的嫁妆,虽然有些心疼,但想到和无忧堡联姻之后滚滚而来的利益,林老爷就是睡着了也能笑醒。
从寅时开始折腾,林凌终于在辰时时分被接出了林府。在大红盖头的遮挡下,林凌淡然的脸上微微松融。轻轻揉了揉额角,让被晃的有些晕乎乎的脑袋稍做休息,林凌轻勾唇角,眼底却是淡漠之极。
到了无忧堡,下轿,双手垂在袖中置于小腹处,由喜娘搀着,牵住红绸,被红绸另一边的人引着跨火盆,扶玉盏,三进三出,良久,终于到了喜堂。
“一拜天地~”
终于,可以安安静静的生活了。即使不是我想要的,但是,我会努力。
“二拜高堂~”
那些曾今的恩怨,我不想再提,也不想再被纠葛其中,只愿,现世安好,平淡生活。
“夫妻对拜~”
只愿,心之所念,幸福安康。
“送入洞房~”
坐在新房中,林凌听着外面的吵闹声,想起方才拜堂时的感慨,不由一阵苦笑,还是,有些脆弱啊······
······眼中的淡漠终于有些松融,不过,没人看到。
算算时间还早,林凌运转心法,暗自调息。一个时辰后,吐出一口浊气,喜房的门被打开,喜娘和她的陪嫁丫鬟红袖拿着一些东西,跟在新郎身后进来了。
当桂枝挑开盖头时,原本陌生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史载,洪庆十三年八月初九,欧阳楠迎娶林氏女林凌,自此伉俪情深,为世传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