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费心骗我出来,其实是不想在栖梧殿里一边监视我一边长蘑菇罢?”随兰陵息走在湖边,我顶着头套热得几欲轻生。
夏日晨间日光稍烈,蝉鸣稀疏,鸟啼声声,重紫锦服的美男子漫步湖岸,风华绝代。
本该是唯美的意境,却因为我怪异的装束,硬生生给划出了一道瑕疵。如果不是我热得已经没精力在意了的话,我一定会狠狠鄙视自己一番的。
兰陵息回身瞟了我一眼,脚下步子不停,道:“你被关了这么多天,本殿下好心好意放你出来透气,你却如此恶意揣测本殿下的良苦用心,真是叫人心寒。”
“呵呵”两声,我毫不意外他的无耻。
“呐,画师,你看这天气甚好,不用来散步岂不是可惜了。”说着,面前出现一条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道,他停下脚步,侧身看着我,道:“有没有试过赤脚踩上去的感觉?”
我不答,弯下身兀自除去脚上的绣鞋和袜子,挽起裙角便踩上了凹凸不平的小道。足下的鹅卵石硌得我生疼,却又通体舒畅。
才不会告诉他,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呢,天知道绣鞋加袜子把我捂得有多难受,偏偏木屐昨夜丢了还未来得及让宫女给我拿新的来。我本是想打光脚出来的,可是一想到兰陵国对女子不怎么开放的民风,我不得不打消了这个令我很向往的想法。
唉。
我在心底喟叹着,双眼不自觉地眯了起来,本该是很享受的表情,却因脑袋上罩着的头套生出几分猥琐,那形容连我自己都忍不住嫌弃。
身后传来窸窣声响,我回头望见兰陵息提着木屐踩着鹅卵石跟了上来。本来他那身华贵的装扮是不该穿木屐的,亏得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袍摆替他挡住了木屐,只是那踢踢踏踏的声音叫人难以装作不知。
我道:“大夏天的你穿这么厚不热么?”
他无奈道:“宫廷礼仪要求如此,你以为本殿下很想穿么。不过有内力在身,本殿下自然是不会在意这点温度的。”
我由衷地羡慕起那些会内功的人,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当真是神技能啊。
“话说,画师你只穿一件单衣出来,实在是大胆无忌。”他睨了眼我轻飘飘的素裙。
我耸肩:“蒙着脸呢,又没人认得出我,怕甚。”语罢,我不去理他微讶的目光,踩着鹅卵石径直向前走去。
然走着走着,我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某人。
大摇大摆地走在皇帝陛下的后花园里,苏画一身玄色朝服在清一色的宫女中显得格外打眼,其一副审察自家后宫的德行很是讨打。远远看到我和兰陵息两人,他先是被我的头套震慑得一呆,恢复正常后立即抛下围着他的宫女们,大步朝这边走来。
待得走近,他打量着我们赤脚而立的样子,道:“兴致不错啊两位。”
我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头套,把眼睛的轮廓挡住,不想让苏画看出熟悉。
兰陵息提木屐的手一换,道:“不及苏丞相一大早就来拈花惹草的兴致好。”
装作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苏画摆摆手道:“不早不早,微臣都从早朝上下来了,又怎会早呢。”
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兰陵息表示不想理他。
见此,我暗笑,发现两人间的对话似乎总是夹枪带棒的。
苏画视线一转转向我,故作惊喜道:“柴——元姑娘,几日不见,你气色不错啊。”
我冷冷道:“几日不见,你就给眼屎糊了眼睛么?我这么深厚的乔装敢问你是怎么看出我的脸色的。”
不要惊讶我突然的转变,毕竟柴幼就是这么个毒舌的属性,对此我也很无奈。
兰陵息半点不客气地喷笑出声。
眉梢一扬,苏画道:“你一定要用她的声音吐这么刻薄的槽么,柴幼?”
我无奈:“没办法,看到你我就忍不住想吐槽。至于声音,药物作用,功效未尽,你就将就一下吧。”
“真是讨厌,早知道我就不拆穿你了,你之前的性子多可爱啊。”摇头遗憾道,他扯松了朝服的盘扣,露出脖子根和一截刀削锁骨。
当真是一张好画纸啊。
在我同苏画说话期间,兰陵息踏出小道,穿上了木屐。
见我也没了理会苏画的意思,兰陵息笑得幸灾乐祸道:“苏丞相真是走到哪儿都不讨喜啊。”
闻言,苏画的目光漫不经心地一扫,扫过不远处不断朝这边张望着的宫女们,复看向兰陵息,道:“没有美艳无双的容貌,微臣又怎能如三皇子一般人见人爱。”
兰陵息的星瞳中闪过一丝愠怒,冷哼一声,他没有接话。
厮应该很讨厌别人说他美吧,我心中蓦然升出这种想法,可是他总是用自己的美色迷惑别人的行为又是做什么?自相矛盾。
苏画跟个万人嫌似的,那厢刚把兰陵息气不说话了,这厢又来惹我:“柴——元……唉,我该称呼你什么?”
“随你喜欢。”
踩着鹅卵石继续向前,我顺着小道,沿着湖岸而行。前方有一片用大理石筑成的堤坝,又以玉石围了栏杆,直通湖上凉亭。我本无意过去,怎奈日头渐高,晒在身上的阳光开始变得烤人,我不得不跨出小道,光着脚朝凉亭走去。瞥见苏画仍跟在身后,我权当没看到。
一一点过栏杆上白玉雕成的兽头,行至亭中,发现桌上备有各色水果。虽无奈没有西瓜作伴,我仍凑合着揪了紫不溜丟的葡萄丢进嘴里,聊以解渴。
苏画靠在雕栏石柱上,抱臂静看着。直到我东咬一口梨子西啃一嘴莲雾,正极没形象地大快朵颐着,他方才道:“不久即是午时,你吃这么多水果等下哪来肚子吃饭?”
我不答他,而是四下张望一圈,道:“兰陵息呢?”
“怎么?有我陪你还不够,你竟想着其他男人。”他不爽道。
我略感诧异,平时装模作样也就罢了,现在这副表情是怎么回事,真不高兴了难不成?
想不懂他的抽风,我干脆无视,径直我的问题道:“兰陵息可会仙术?”
“你当仙术是初级技能,人手必备吗?”他的语气依然很抽风。
“哦,那就好。”我故意装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暗自压下心头的疑惑,当做没看到他射来的两道渗人目光。
他又道:“奉劝你一句,不要想办法逃走。不要忘了,你逃得了,凌家却逃不了。”
这我当然知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至今都没有逃走好吗?可我更担心的是,久未等到想等的人出现的皇帝陛下会一怒之下真把我给收了,我一点也不想加入他的后宫喂!
见我闭口不言,他突然转换话题道:“柴幼,你为什么一定要扮元免,你敢不要再扮元免了吗?”
“怎么?”
他微恼:“你扮她扮得这么像,让我很情难自禁你知道么。明知道你不是她,却在你身上看出她的诸多影子,若不是因为你是她的挚友,我早就把你充入后宫了。”
“我不正在你的后宫中么。”我指的是他先前俨然一副审察后宫的德行。
他笑道:“你马上就要变成皇帝陛下的人了不是吗。我对名花有主的女人兴趣不大,况且你的主人还是我顶头上司。”
我斜他:“别以为这样讲就可以掩盖你卖菊花的事实,你对皇帝陛下的感情已经被我洞悉了。”
“你前世是腐女也就算了,怎的如今还是这么喜欢胡乱意淫!”他受不了道。
我冷笑:“少转移话题,皇帝陛下全都告诉我了,你和他之间的不为人知的爱情。”
“你……”苏画正欲反驳,却被急匆匆跑来的一名粉面太监打断了。
气喘吁吁地扑到地上,太监上气不接下气道:“苏、苏丞相,陛下请您去御书房议事!”
闻言,苏画蹙眉,不满地小声嘀咕道:“这午饭都没吃呢就叫上工,到时候又得陪着吃饭了。”
因靠得近,他的话尽悉传入我的耳中,我不由嘴角一弯,险些笑出来。
单凭你这陪吃陪聊的架势,打死我也不信你不卖菊花。
在太监声泪涕下的催促下,苏画同我道一声告别后,立即大步赶去了御书房。我乐得清静,身体一扬,靠到了石桌上,叼着葡萄甚是舒坦地打着盹。如果不是太热了的话,我想我已经睡着了。
偏偏它实在是太热了!
撑起脖子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这边,我扬手将吃剩下的葡萄梗丢进果盆,“噗噗”几声吐出嘴里的葡萄籽后,提着裙子翻过了雕栏。坐在亭外沿上,我将踩了一脚泥土的脚伸进了湖水里。
哎呀这下凉快多了。
我整了整衣裙,抬头欣赏着湖光水色。脚底忽地微痒,我埋首去看,不想入眼竟是一群锦鲤轻啜着我泡在水里的脚。
平日里被闲得蛋疼的妃嫔们喂惯了鱼食的锦鲤一点儿都不怕人,见我将脚放了进来,它们非但没有逃走,反而以为我的脚也是食物,并不分青红皂白地争相啜吸起我的脚来。徒惹我痒得不行,忍不住摆动着双腿驱赶它们。
可锦鲤对人的畏惧感显见是低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因为不管我怎么驱赶,它们仍紧追不舍。那不依不挠的气势使我不得不庆幸其还好不是食人鱼,否则我怕是被啃得连骨头渣渣也不剩了。
身后蓦然响起兰陵息的声音:“画师,你准备玩到几时?本殿下饿了,要用膳了。”
我置若罔闻,撑着膝盖搓动着脚板,一心一意地同锦鲤们战斗着。
让你们咬我,吃洗脚水吧你们!
这时,我的肩头一沉,我下意识回头,却看到兰陵息趴在雕栏上,探出了上半身。他的脑袋恰好枕在我的肩上,呼吸吹在我颈间,顺着头套口漏进我的脖子,渗得我浑身一僵。
他却没有注意,望着水里企图吃掉我,入嘴只是洗脚水的锦鲤,轻笑道:“真是笨蛋。”
那语气柔得我心神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