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殿外,我抱着面粉正要进去,芳素却喊住了我。
“元姑娘,不该是走这边吗?”她指了指栖梧殿旁的菀盈殿。
我看了眼红色宫墙后的菀盈殿,道:“哦,你把东西给三皇子殿下送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芳素双手提着食盒,咬唇道:“元姑娘您不用膳了么?三皇子殿下今日吩咐御膳房做了很多佳肴送来菀盈殿呢。”
似是呼应芳素所说的话一般,一群宫女托着空了的食盒从菀盈殿内出来,个个脸上都挂着意犹未尽的花痴笑容。
我说:“劳烦你代我向三皇子殿下说一声,多谢他的招待,我还有事,便不去打扰他了。”末了,我朝她微点头,转身进了栖梧殿。
才不要和兰陵息那厮继续待在一起的说。
青衣安排给我的随侍宫女本来正和几个太监凑在一起聊着天,见我突然回来了,众人先是一惊,后作鸟兽散状,徒留宫女一人搅着裙子。直到我走到她面前了,她才省得福身行礼,一脸无措。
“元、元姑娘,您怎么回来了?”
哎呀呀,我真的看起来很凶残吗?!
颇为惆怅地挠了挠脖子,我道:“三皇子殿下的饭不好吃,所以我就回来了。”
对于我的挑食,宫女早有体会。听我这样讲,她望向我抱着的面粉,询问道:“那需要奴婢吩咐御膳房做一些合您口味的食物吗?或者,您是想吃烧饼?”
这可不是用来做烧饼的喂!
我无奈道:“你去吩咐吧,我回房睡一觉,吃的送来了再叫我。”说完,我径自往内殿走去。
将房内的侍人赶出去后,我关上大门挂好门闩,这才坐到桌前,从袖袋里拿出先前在院子里拔来的一把想容草。这种草并不罕见,也不珍贵,只要是向阳的地方几乎有长,然而人们不知道的是,想容草研磨出的汁液和了面粉,再加以特殊手法,便能制作出仿人皮。
我做好一张人皮,在捏脸的时候,犹豫半晌,终是捏出了最初的那张脸。
抬手扯下头套,我起身走到盛有清水的洗漱架旁。把脸埋进水盆里仔细清洗了一番后,我用湿帕子擦去脸上的水珠,只保持表面的湿润,遂拈起人皮面具覆到脸上,一一抚平。
这下搞定了。
剩下的面粉被我藏到了床底下,打开关得严实的窗户,我瞥了眼桌上的头套,想想还是把它戴上。
谨慎点不会错。
经昨夜一事,柴幼的脸我是再不敢用,毕竟说不定兰陵息就捡到了我遗落在那里的人皮面具,再用柴幼的脸我无异于作茧自缚。至于皇帝陛下那边,他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易容,既然当初没有强迫我揭下面具,目前也不怎么可能好吗。总之,防范于未然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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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饭厅正吃着饭,阴魂不散的某厮不出我所料地出现了。只见他敲了敲桌面,一旁候着我吃饭的宫女便赶忙奉座倒茶,生怕怠慢了他。
翻了个白眼,我由衷地鄙视着这些外貌协会——啊咧,好像我也是颜控耶——的会员。
兰陵息歪坐在椅子上,单手托腮,乜斜着我,道:“画师,你就这么喜欢无视本殿下的盛情邀请?”
我不理他,兀自对付着碗里的糖醋藕片。
讨了个没趣的他不爽地转开了目光,星瞳扫过桌上的十道菜,他忍不住再次开口:“怎么没有东境进贡来的珠鱼?皇上不是送了两条给栖梧殿么。”
宫女见我没有说话的意思,自觉躬身回道:“回三皇子殿下,元姑娘她不喜吃鱼,所以命奴婢将那两条珠鱼拿去喂猫了。”
“嗯?!”兰陵息一副接受不能的样子,“画师你也太奢侈了,珠鱼可是东境珍品,你竟拿去喂猫!你不爱吃就让给别人嘛。”
放下玉箸,我睨他:“于是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蹭两条珠鱼的?”
“结果白跑一趟。”郁闷地啜了口香茗,他忿忿道:“本殿下身为皇子都才只分得一条,你一人独占两条不说,还让畜生给吃了,真是暴殄天物!”
“哦。”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我接过宫女递来的湿巾擦嘴,却因头套的存在大受妨碍。我干脆扯掉头套,不想头发竟顺势糊了我一脸。无语地理顺头发,我侧首吩咐宫女,只当做没看到她面上的惊讶:“叫人备好洗澡水,我要洗澡。”
怀着对我相貌大变的疑惑,宫女依言出去安排,留我和兰陵息二人干瞪眼。
他道:“本殿下以为你会很不习惯被人伺候的说,没想到使唤起人来你倒是得心应手,本殿下都快觉得你是哪个名门望族的小姐了。”
“说不定我就是呢。”喝了一口冰镇蜂蜜柠檬水,我面无表情道。
他哈哈一笑:“别说笑了,画师,单凭你那粗俗的言辞,本殿下便不信你是。好比刚才的洗澡,人家有修养的名媛淑女皆是说浴汤沐浴,哪有像你这样直接粗鲁的,反正本殿下没见过。”
我“靠”了一声,道:“老子哪里粗鲁了?!”
厮回我一个“懒得同你扯”的眼神。
你大爷的!
想到自己此番争执实在无聊,我不得不压下了心头的一口闷气,冷哼着,起身往卧房走去。
兰陵息跟在我身后,心情甚好的样子,令我十分不待见。见卧房就在十米之外,我脚下步子猛然加快,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房内,反手一门板将厮拍了出去。
“靠,你是想毁本殿下的容吗!”他在房门外叫道。
我走向屏风后的浴桶,故意捏着嗓子道:“奴家要沐浴,还请三皇子殿下放下手头的监视工作,回避半刻如何?”我刻意加重了“沐浴”二字。
“真是记仇的女人。”厮嘀咕了一声后,门外再无动静。
脱光衣服坐进浴桶,微凉的洗澡水没至肩膀,我不禁轻叹一声,一边怀念着昨夜的清潭,一边浇湿了尽是汗水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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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出来,我意外没看到兰陵息的身影,本想趁机乐得一个清静,不料一直等在房外的宫女叫住了我。
“元姑娘,三皇子殿下临走前命奴婢告知您,他在菀盈殿等您。”
“不去。”我想也不想道。
她为难道:“可是,三皇子殿下还命奴婢告知您,他的菀盈殿筑有私人冰库,欢迎您的到来。”
“……”我关门的手一顿,万般没有节操道:“你去回复三皇子殿下,我收拾一下便去。”
“是,奴婢知道。”
怀抱着大枕头,我撒了欢儿地往隔壁殿跑。菀盈殿外的侍卫见我来了也不阻拦,就跟没看到我似的,任我踩着木屐,踢踢踏踏地冲进了殿内。
菀盈殿我是第一次来,相比栖梧殿传统的格局和布置,菀盈殿则随意得多。前庭种满了花草,建筑物呈“工”字型排列,内外两殿由一条长廊相连,中间横亘一条不足一米宽的人工小溪。
我左看看右看看,恁是没瞧出这里有冰库的样子。
就在我暗道是否被兰陵息骗了,正欲打道回府的时候,换了一袭轻柔长袍的兰陵息把着酒盏从内殿踱了出来。
一阵夏风拂过,卷起了长长的袍角,他望着长廊中央的我,笑容沐星浴月。
“画师,本殿下等你很久了。”
我为他的笑容所惑,不由抱着枕头,直愣愣地走向他。直至距离不过半步,我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激动道:“你有画纸吗?你有笔吗?借我用一下好不好?我要把你画下来,一定要画下来!”
他的表情由似笑非笑变成惊讶疑惑再变成哭笑不得,从我手中救回险些撕裂的衣襟,他道:“虽然本殿下很想借给你,但是君命不可违,你忘了吗,皇上对你下了禁令的哦。”
闻言,我不依不饶道:“我保证我不用仙术,只是画画而已,你借给我吧借给我吧!”
“仙术?”他诧异地一挑眉,“什么仙术?”
一怔,我比他更诧异:“你不知道?皇帝陛下他没告诉你?”
他不说话,一味地盯着我,星瞳连闪。
我却懒得等待,抄起枕头夹在腋下,不耐烦道:“靠!你到底借不借我?”
“画画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他不答反问。
我蹙眉:“这是毋庸置疑的。”
“好吧,既然你如此坚持,便同本殿下打个赌吧。”举起手中的酒盏,他莞尔一笑道:“本殿下去年酿的一批流潋酿正巧今日起土,咱们赌酒怎样?先醉者输。”
“你输了让我画画,我输了就告诉你仙术的事,对么。”我接过话头道。
点了点头,他道:“呐,画师,你赌吗?”
“赌。”悄悄勾起唇角,我毫不犹豫道。
他领着我走进书房,随后抽去了书架上的一本蓝皮书籍。下一刻,书架对面的墙面轻震,一条暗道逐渐显露出来。在我“你家密室还敢更老土一点儿不”的目光鄙视下,他轻笑着走进暗道,我跟在他身后,借助他手上夜明珠的光亮,一路向下。
感觉到周身温度明显变低,我心想前面应该就是他的私人冰库了。果然,随着他轻叩石壁的动作结束,轰隆声响起,右面墙壁裂开了一个大口,冷冽寒气涌出,吹得我一个寒噤。
这冰库好爽!
淡淡地扫了我一眼,他道:“不流汗了?”
我没答他,瞥了眼暗道深处,显然前面还有路,我却不好当着他的面继续往前走。即使心里有些好奇,我仍面不改色地走进冰库,四处走动着。
在冰库顶上嵌有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其散发出的光芒足以照亮整个冰库。经过一番探察,我发现冰库内属出入口最冷,其它地方的温度较之要高一些,也不知兰陵息是怎么做到的。
余光瞥见厮径自于冰库右上角的寒冰床上坐下,床下则放着一坛又一坛人头大小的未开封的酒坛,想必正是流潋酿。我凑上去掀开一坛嗅了嗅,酒香清醇,酒液翠绿。
“居然没结冰。”我小声咕哝一句。
拆下头顶的玉冠,及膝青丝随之倾泻而下,铺遍寒冰床面,兰陵息伸手勾过一坛流潋酿,拍开了封泥,道:“画师,你若输了,就要把关于仙术的事情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告诉本殿下哦。”说完,他扣着坛口一抖,一道酒箭从坛中射出,他启唇尽数接入口中。
次奥,表演杂技呢这是。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受不了厮喝个酒也搞得如此魅惑,哪怕刚才那幕真的极具美感。
见他扬眉看向我,一副“你输定了”的样子,我不甘示弱,捧起酒坛,就着坛口喝了一大口。酒液味道甘醇微酸,恰合我的口味。
小样儿,敢和我比酒,不喝倒你我就不叫元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