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御书房后,苏画并没有唤来车驾,而是牵起我的手,同我并肩漫步在深深宫闱之中。
一路上有说有吵,中途我回头望了眼黯然的夜空,彼时的天幕之东依稀泛起了黎明的颜色。那是我理应一人去往的方向,如今我却和苏画一起背道而驰着。
我下意识紧了紧两人十指相扣着的手。
他非这座皇宫里的帝王,我非这座皇宫里的囚鸟,偏偏无须对影自成双。
可惜结局注定了不会是眼前这样。
后来实在困得不行,我走着走着便身体一歪,靠到苏画身上睡着了。意识混沌之后,我唯一记得的是苏画唇边那抹隽永的笑。
倾吾心河。
……
意识清明之际,身在马车之中。
摇摇晃晃。
我尚未睁眼,便感觉到自己正枕在某人的手臂上。有馥郁的雅香萦绕在鼻息间,暖意似熏。轻嗅着苏画的味道,我的嘴角忍不住要往上翘,却又在下一刻侧身窝进苏画的胸膛,以此掩去了我那不愿外泄的餍足。
腰间忽地一紧,是苏画拥上来的手臂。
用下巴厮磨着我的额发,他握住我的左手手腕,语意慵懒,声线微哑:“乱动什么乱动,骨头再错开可就接不回去了,到时候看你用什么画画。”
嘴边含着笑,我埋在他的怀里,话说得瓮声瓮气:“你怎么也睡着了?”
“想要与你梦中一会,做你的梦中情人呀。”老没正经地说着,苏画声调一降,兀自嘀咕道:“哪能和你一样,走个路都能睡着,也不知道是我讲的话太无聊,还是你越来越厉害了。”
我一味地偷笑着,没有理他的废话。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我在笑什么。
他继续道:“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的,难怪才一个多月没见,就胖了这么多。我说小免儿啊,快告诉哥哥,你长了多少个游泳圈了?”
脸上的笑容一僵,我差点就一脚踹苏画头上,并且对他咆哮“游泳圈你妹啊老子胖是胖可老子胖得均匀胖得端庄好吗”。然转念想到此番做法对苏画这种可恶的东西根本没有杀伤力,我不得不憋屈地吞下不满,选择了转移话题。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你不是要去东境吗。”手一伸拍了拍我的头顶,像是在逗弄宠物一样,苏画道:“不过这才刚出帝都呢,要到东境怎么也得个把月吧。”
我想也不想便吐槽道:“个把月?你说的是正常情况么,如果是正常情况的话,那我估计我们得花两个多月才能抵达东境。”
挑起我的一缕头发绕在指间,苏画恶心我道:“我这不是担心舟车劳顿地赶路会累着你吗,那样我该多心疼啊,而且沿途多看看风景有益身心。啧,总是无视我对你的一片心意,你可真是太伤我的心了。”
眉毛一抽,我受不了道:“闭嘴,你这个‘不恶心人就会死’星人!”说完,我屁股一扭退离他的怀抱,顺便伸出右手撑上他的胸膛,想要推开他,结果因为食指指尖传来的一阵刺痛而止住了动作。
我的停顿自然引来了苏画的注意,随后他便握住了我的手腕,并垂下头来看我。
“流了一天一夜的血依然还活着,作为世上最强悍的生物,女人果然当之无愧。”
没好气地翻着白眼,我本欲说话,却见一团白芒于苏画指尖绽放,散发着蓬勃的生命气息。他捏着我往外渗着血的食指,作势要将指尖的白芒印上去。
我及时阻止。
“生息只能治好我的外伤,你没必要把它浪费在我身上。”
生息乃寿命所结,然据我的眼识所看到的苏画的生命早该完结,他至今活着是因为他是修仙者。修得的仙力可以保他不老不死,却变不成象征寿命的生息。也就是说,苏画用生息替我疗伤的行为无疑是在折损自己的修为,而且是治标不治本的那种。
以往或是无力阻拦或是毫无所觉,所以我一声不吭地接受了苏画的生息,可是既然我现在安好,又怎会任他继续如此愚蠢地折腾自己。
于是,我不待苏画开口,便唤醒了体内充裕却静止的死息,使之在脉络之间运转。与此同时,我指上的伤口不再流血,并且开始愈合。虽然缓慢,但是彻底。
这世上唯二可以治愈据比兽的力量,一者是死息,一者是神力。
盯着我已然痊愈了的手指,苏画默了半晌,然后以迅雷不及缩手拒绝之势,把我的手指含进了嘴里,并且用舌头舔着我指腹上所残留的血迹。
“……?!”我大惊,这才省起他竟然把我的血吃进了嘴里。
我靠我右手的血是有毒的好吗你妹的不要命了吗?!
像被钉子扎了屁股似的,我猛地从榻上坐起,使力从他嘴里拔出手指,结果发出了“啵”地一声。闻声,我的老脸不禁一红,想到了某些很邪恶的东西。
苏画却咂了咂嘴,笑得好比成功偷腥:“亲亲小免儿,你连血也是甜的呢。”
无语地看着面前恬不知耻地调戏着我的苏画,若不是之前我才用我的血毒死了桃姨,我几乎快以为我的血已经失去了毒性。
——*——*——*——
毫无悬念的,到达东境国已是两个月以后。
脸上洋溢着贱笑,苏画看着满头大汗的我,无耻至极:“你说两个月到咱们就两个月到,怎么样,我没让你失望吧?”
抹掉耳垂上挂着的一滴汗水,我不由分说一脚踹到苏画的屁股上,恨不能把他直接踹下房顶,摔死丫的。
不要问我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粗暴,怪只怪我的夏燥期到了。
作为一只幼兽,一只正处于幼年期的据比兽,我既不用吃喝——眼下体虚气弱的我吃喝还是要的——拉撒,也不会来大姨妈。按理说我应该过得很爽的,却因为每年都有一个长达半个夏天的夏燥期,以致于我在这段时间里就跟来了千万只大姨妈一样粗鲁暴躁。
遑论还有个苏画在身边惯着我。
“啪”地一声,苏画打死了一只企图叮我的蚊子。
“夜里风大蚊子多,咱们还是回房睡觉吧。”说话间,他将蚊子的尸体弹飞出去。
“不要。”专心致志地挖着怀里的西瓜,我头也不抬道。
手上的动作稍缓,苏画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我,奴相毕露:“你难不成真打算在这里睡觉?我的心肝儿啊,这月黑风高的,在房顶上睡觉不安全呐……”
我乜斜着他,恶声恶气道:“少废话,注意你打扇的速度和力度!”
闻言,苏画赶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把蒲扇扇得呼呼作响。见我满意地垂下眼继续吃西瓜,他脖子一伸,凑过来卖乖道:“看在我这么认真地在给你扇扇子的份上,吃完西瓜咱们就回房睡觉吧?”
“不要,房间里面太热了。”
他嘴巴一张还要再说,却被我用一勺西瓜给堵住了。
“要回房你自己回,我宁可喂蚊子,也不要热死在床上。”
这回轮到他拒绝了:“不要,你不陪我一起睡,我会睡不着的。”
翻了个白眼,我吐槽道:“我若真陪你一起睡了,到时候你才会真的睡不着吧,你这个只带下半身出门的家伙。”
苏画没皮没脸地笑道:“这说明我身心健康。”
“啐”了一声,我没有接话。
他却语带惆怅道:“想我一血气方刚的纯爷们儿,明明美人在侧,偏不能压倒在床,就连吃点豆腐都会被暴打。再这样下去,我会被憋坏的,日后就不能带给你性——唔……”
手一伸,又是一勺西瓜堵住了他的嘴。
这个可恶的家伙!
为免再同他说某些不和谐的东西,我毫不犹豫地另起话题道:“为甚一到东境我们就只能住客栈了?上次你不是还得意洋洋地向我炫耀,说你的房产已经遍布九州了么?”
慢条斯理地咀嚼着西瓜,苏画作往事不堪回首状,叹息道:“本来是这样的,唉,怪只怪当年年少轻狂,一不小心惹恼了东境的国王,导致他把我在东境的所有房产执照都吊销了。”
“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惹他了,但是听起来你貌似相当罪有应得的样子。”舔着瓷勺上的西瓜汁,我道。
苏画定定地注视着我,眸光蓦然一深,遂偏着脑袋,身体一倾企图亲我。我静静地看着他渐渐靠近的脸,没有动作,既不表示拒绝也不表示迎合。
然就在两人的唇即将贴到一起的前一刻,我不慌不忙地抬起手,将还挂着我的唾液的瓷勺塞进了苏画的嘴里。
“这么喜欢吃我的口水,我就大发慈悲地让你吃个够好了。”
嘴里叼着瓷勺,苏画的头一垂,抵上我的肩膀,然后发出了一声满含懊恼的怪叫。
悄悄地挑起唇角,我从他嘴里拔出瓷勺,一边挖西瓜,一边道:“离我远点儿,我身上全是汗,难受死了。”
他不理,脑袋越发往我颈窝里拱,与此同时,他伸出胳膊,圈上了我的腰。
我无奈地一撇嘴,索性任他抱着我,径直谈起了正事:“风信子是否也在东境?”
“他在不在东境关我何事。”轻声咕哝着,苏画抬头瞪向我,不爽道:“约会期间不许提起别的野男人!”
“谁跟你在约会。”哼了哼,我道:“你难道忘了么,‘你’把风信子的相好给弄死了,为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你怎么也得注意一下对方的动向吧。”
苏画“嗤”了一声:“明明是我在替某人背黑锅,却不想某人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你是想气死我吗?算了,我就当你是在关心我了。”
眉梢一挑,我自知理亏地没有说话。
“话说回来,你当真不打算告诉我你在玩儿些什么么?”说着,苏画勾起了我的下巴,声音低缓,眸中却是带笑的。
“你一直不闻不问,我以为你不想知道的说。”
下巴一痒,是他挠我的手。
“你毁了我的一局好棋不说,竟然不准备带我一起玩游戏?”
我眨了眨眼睛:“你这个连自己的游戏规则都不遵守的家伙,怎的还好意思跑来毁我的棋?况且,我要杀风信子可不是什么游戏。”
而是一局不得善终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