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时间沉默着。
苏寒烟抬起头看向头顶上蓝得近乎透明的天空,想要流下的眼泪顷刻逆流了回去,一直凉凉的流进心里。
平时聒噪的黎威此刻变得异常安静,时常出现在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凝重。
“她……现在好吗?”苏寒烟艰难的开口。
“你说晴丫头吗?她现在在外面工作呢~应该是好的,每个月都会打钱回家。”大妈有些诧异的看了看苏寒烟,之前她一直没有开口。她还以为这个一脸苍白脆弱的女人不会说话呢。
“看,那就是老萧!”大妈突然停下手指着不远处在耕地的一位花白头发的佝偻老人。“老萧~~~~有人找!”大妈朝老人喊道。
“哎~~~就来!”老人蹒跚着将牛拴好,向众人走来。
大妈上前一步用方言和老萧说起话来,并指了指苏寒烟。老萧露出惊讶的神情,又细细的打量着苏寒烟。跟着大妈走向众人。
七十多岁的样子,花白的头发,黝黑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爬满着岁月的皱纹。脸上带着谦卑讨好的笑容,黎威发现老人的右眼浑浊而无神,显然是看不见的。黑色的棉布衣沾满黄泥,背微微的驼着,仿佛是被生活的重压压弯了脊梁。满是老茧的粗糙双手局促的搓着,两只裤脚一只高一只低。劣质的胶鞋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同样沾满着黄泥。
整个人就如同被时间风干在天地间的标本。
老萧指指苏寒烟三人,对着大妈说着浓重的方言。黎威有些惴惴然,生怕老人并不欢迎他们这些不速之客。
“走吧,老萧叫你们到他屋里坐坐!”大妈翻译给众人听,老萧也朝众人笑笑。笑容里依然带着谦卑和讨好,甚至带着一丝丝的不安。
黎威看着老人突然觉得很心酸,从没有过的心酸。父亲的形象在他心里一直是他父亲那样的。威严、说一不二、得体的衣着、不凡的谈吐、西装永远一丝不苟,在家里是绝对的权威。
而眼前的老人打破了他对父亲的形象,这么瘦小的老人,一只眼睛还看不到,是这么将一个孩子供到读大学的?
老萧和大妈走在前面,黎威紧随其后,卫然和苏寒烟走在最后面。
“大妈,老人家的眼睛?”黎威憋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老人显然听不懂普通话只是一个劲的冲着黎威笑。
“老萧的眼睛是青光眼,看不见。晴丫头初中的时候得了急性阑尾炎,老萧把原本用来自己看病的钱就用在晴丫头身上了。哎!”大妈重重的叹息一声。
“有些父母啊,孩子大小就不要了,等到孩子长大成人却又回来认!我都不知道是无耻还什么了。”大妈愤愤说着,扫了卫然和苏寒烟一眼。
“……大妈,不是每个父母都是那样的……”黎威想辩解什么,一肚子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卫然幽暗的眼里波涛汹涌,他没想到那个带着罪孽出生的孩子遇到了如此深沉的爱。就仿佛她的生命是最美好的珍宝。
这个世界上,无论是什么样的人……真的都拥有最爱她的人啊……
他有什么资格毁掉那个孩子的幸福?卫然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动摇。
五人很快就走到了一件黄泥砖的低矮房子前。老萧大声的用方言喊着什么,回头对卫然几人做个进屋的手势。
大妈忙道:“快进屋子吧,其实我们这里的泥瓦房很少了。大家现在都是盖的砖房,只是老萧他们家实在是没有那个经济能力。”
卫然走进屋子,突如其来的黑暗一下子让他无所适从。过了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了屋里的黑暗。
一股夹杂着霉味和其他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黎威摸了摸鼻子想转身就跑。一眼瞥见卫然肃然的神情,便将心思压了下去。
老萧一旁不停的招呼着大家坐,又朝里屋喊了几声。
黎威看着乌黑油亮的矮小木质小凳子,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时间有些为难。
苏寒烟低着头,轻轻弯下腰坐了下来。沉静的面容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卫然挨着苏寒烟也坐了下来。
黎威只好眼睛四处乱转着打量屋子。
昏暗的屋子里堆满农用工具以及各种杂物,不大的屋子更加显得拥挤和压抑。而在窗口旁摆着的一张小桌子却收拾得异常的干净整齐。桌上摆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黎威皱着眉头伸长了脖子仔细看还是没看明白那是什么。
“呵,那是我们乡下人自己做的豆豉!是用来送饭的。你没见过吗?”大妈看见一脸疑惑的黎威,解释道。
“哦……”黎威尴尬的笑笑,原来是豆豉啊~平时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在菜里面见过。不过不是配料吗?怎么能送饭吃?
正想着,一声沉闷的脚步声从里屋传来。老萧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矮小瘦削的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整齐的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同样的满脸皱纹,颧骨略高,薄薄的嘴唇紧紧的抿成一条严厉的线条。恍如被岁月侵蚀得锈迹斑斑的刚硬铁丝。浑浊的双眼扫过卫然三人,看到苏寒烟时顿了下。
“你们来做什么?”老太太在两人面前坐下,用生硬的普通话问道。
“您不要误会,我们只是想来看看……”苏寒烟握紧了双手,低低回道。
“想知道什么?阿晴的事情吗?”老太太面无表情,语气淡漠。
“恩……她,好不好?”
“很好,就是脾气倔了点。人还算孝顺。”
“……真的是……感谢你们!”苏寒烟喃喃说话这句话,眼泪夺眶而出。
“……”老太太抬眼看了眼哭泣的苏寒烟,心下叹了口气。真像……
“我这里有她公司的地址,我去拿给你。”老太太说着起身走回里屋拿出一张暗黄的纸递到苏寒烟面前。
“谢谢……”接过那张发黄的纸,苏寒烟看着纸上娟秀的字体手轻轻的颤抖着。
“这是她的照片。”老太太又拿出一本相册递给苏寒烟。
相册似乎已经很久了,光滑的表面已经变得粗糙暗哑。页面上有道暗黄的痕迹,显然经常被人翻动。
苏寒烟慢慢打开相册,映入眼里的一张黑白照片上一个胖乎乎的娃娃眉眼弯弯的冲着她笑。旁边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字:阿晴一岁。抚摸着小小的黑白照片,苏寒烟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孩子安静的睡颜。
好想抱抱她……
眼泪滴落在照片上划下一道清冷的水痕。
继续翻过。六岁的孩子穿着淡紫色的泡泡裙趴在草地上冲着镜头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灿烂笑容;八岁时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坐在单车后架上倔强的神情;十二岁时带着红领巾穿着淡兰色的校服一脸的稚嫩;十四岁时留着短短的头发,圆润的脸颊带着柔柔的笑意。十六岁时和同学在校园里欢乐的合影;十八岁时素色的连衣裙勾勒出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如水的眸子里带着对未来的憧憬。脸颊上浅浅的梨涡似曾相识。
二十二岁,乌黑的长卷发散落肩上,浓密睫毛下的眼睛有种淡淡的哀伤……嘴角微微翘起,恰到好处的笑容不知怎的却让人闷闷的疼。
一如年轻时的苏寒烟,只是为什么她眼睛如此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