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里人都散了去,宾客临走前不时同情地看向莫乔予,莫乔予只是一直微笑着也不回头。她面前的神父约莫年过花甲,神色镇定。此时合上眼,一手捧书,一手在胸前画十,慢慢睁开眼慈爱地看着莫乔予,轻声道:“愿主赐福于你。”
见莫乔予不言不语,神父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合上书本准备告辞。才走了两步就听身后问道:“我,何曾幸福过,什么时候主才能眷顾我呢?”神父停了一会,“放手不属于自己的,善待走近你的,主一直与你同在。”

莫乔予突然落下泪来,徐定功试探地向前走了几步,看到莫乔予梨花带雨的脸,心中恻然,莫乔予不禁把脸埋在他怀里呜咽起来,良久,唤了一声:叔叔。

苏绣在征远过的这几天格外漫长,尤其是今日。清晨一声枪响直骇得她从梦中惊醒,草草洗漱完毕,就见这幢别墅已经戒严,枪声再次传来,断断续续地间或夹杂着重物倒塌的声音。苏绣问了警卫兵,却都说不知道,他们这几日的任务就是保护苏绣,守好这幢楼。苏绣只能焦急地在大厅里来回踱步。昨晚,苏绣总是睡不踏实做了许多梦,清晨又被惊醒,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活了两辈子,说不出的疲惫。

梅婶也是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她的儿子也在这军中,哪能不担心。索性苏绣也没有胃口,两人都在正厅的沙发上坐着,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苏绣有一阵子睡着了此时又醒来,就见梅婶端了碗走过来。

“苏小姐喝点莲子银耳汤,这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苏绣也觉得有些饿了,就接过来慢慢喝了,又对梅婶道:“你也吃一点。”

梅婶也没注意她的话,重又坐在沙发上叹气。

“司令!”听到外面军靴置地行军礼的声音,两人俱是一愣,苏绣立刻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果然看见藤佑谨一行人走进来。

藤佑谨和穆真一扶着一员伤兵,苏绣仔细一看竟是方仲,他捂着左臂,指缝间都是血。苏绣骇了一跳,吩咐梅婶去拿医药箱下来。

两人走进来将方仲放下,让他平躺在沙发上,方仲疼得龇牙。苏绣用碘酒给他的伤口消毒,又简单的包扎了下,开了几种消炎药吩咐警卫兵去买。方仲见苏绣如此专业不禁笑了,满足地叹息:“有嫂子就是好哇。”

苏绣笑他,伤成这样还能贫。方仲想,其实这两个女人确实不好选,幸而藤佑谨不似他会犹豫,他总是很笃定自己想要的。

藤佑谨这时才看向苏绣,两人目光相遇,藤佑谨轻轻握住苏绣的手,这一眼似有说不尽的千言万语。两人来不及说话,宋立言就过来了,几人便进了书房。

天色暗下来,三人才从书房出来,方仲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苏绣站起来,宋立言将她打量了一番对她点点头就跟穆真一出去了。

苏绣问藤佑谨要不要休息,藤佑谨摇头,拥着苏绣:“我今日一直在想,如果那是你该有多好。”

苏绣缓缓开口:“总会是的,我可以等。”

藤佑谨却说:“我却不能等了。”

苏绣疑惑地睁大了双眼看着他,藤佑谨嘴角微扬,“瞧你这痴样。”语毕又抬手将苏绣脸颊边垂落的碎发缕到耳后,拿起沙发上的外套,牵着苏绣便往外走。

藤佑谨开车载着苏绣从绕到征远的西门,一路上过来,苏绣见路旁三三两两的伤兵互相搀扶着,白衣护士神色匆忙走过,再看向远处,天空灰暗,天边还有未散尽的硝烟。再看向藤佑谨俊逸的侧脸,他倒是神色如常。苏绣想,原来任凭这乱世战火连天,他总能给她一份安然。

藤佑谨的车在“李氏裁衣”门口停下来。窦麽麽已经笑嘻嘻等在门口,藤佑谨笑问:“麽麽知道我要来。”

窦麽麽瞅了瞅二人笑言:“麽麽虽然老了,却知道二小子你的性子,二小子你这倔强劲儿,真是像足了你舅舅。”

苏绣在里间换衣服,就听两人在外面聊着,多数时候是窦麽麽在说,藤佑谨有时笑着附和,只哄得窦麽麽咯咯直笑。苏绣换了衣服出来,藤佑谨走过来上下打量她。上衣是月白色兰花暗纹九分袖立领掐腰短襦,袖口茜粉色软缎滚边,内镶蝶恋花织锦图案,下面系着一条天青色长裙,脚上一双鹅黄色软缎绣鞋,鞋面上绣着一双蝴蝶振翅欲飞。

苏绣哪里穿过这样的衣裳,这是旧时官家小姐才能穿的,苏绣惴惴地看着藤佑谨,藤佑谨含笑看着她,“没想到你穿这身衣服这样好看。”

苏绣不由嗔他一眼,“也不怕麽麽笑话。”

窦麽麽呵呵直笑,“麽麽我见过后宫粉黛佳丽无数,丫头你这般标致的可真是少到数得出来,二小子是从不说谎。”

藤佑谨谢过窦麽麽又拉着苏绣走了,好像很着急。苏绣临走又瞧见“李氏裁衣”的牌匾,原来一直觉得奇怪的是,李氏倒是从何说起?窦麽麽至今孤寡,不知李氏是什么意思?不待她多想,藤佑谨已经停了车,“我们到了。”苏绣抬眼一看,心中又是讶异又是欣喜。

这是一幢西式三层小洋楼,外墙是乳白色的,前几年政府提倡“西为中用”,这大概就是从西方借鉴而来的。走进大厅,入眼便是耀眼的水晶吊灯低低垂下,大厅右边的房间里坐着一名男子,藤佑谨前去与那着灰色西服的年轻人交谈,苏绣坐在靠边的长椅上等候,只见楼上的人三三两两结伴下来,猜想是下班了。藤佑谨与那人说着话,这时那男子向后看了她一眼,苏绣不由自主有些紧张垂下了眼,藤佑谨也似乎看了她一眼,微微带着笑的神色。

过了一会,两人才走过来,苏绣看那男子也是很年轻的样子。上下打量她,友好地笑,“女士,可要好好考虑清楚,我们这里一登记可是暂时没有办法撤销的,如今政府在这方面投入不够,立法也有待完善,没有形成机制,倘若哪一日撤消了我们这部门,你可没法子后悔了。”说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苏绣不够厚道的觉得他很像她以前养的那只比熊犬,眼里藏着促狭。

苏绣不禁失笑,“我是想的很清楚了。”

那男子才咧嘴笑了笑,“那两位跟我来。”

苏绣提起笔,这支毛笔很轻巧,上面还有藤佑谨手上的温度。以前她对这一刻似乎有很多种设想,唯独没有想过这样快,总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正犹豫间,藤佑谨修长的手指覆上来,指尖微凉,掌心温热,一笔一划的写着:苏—绣,这字迹既有他的桀骜也有她的隽秀。那男子拿了一枚红色印章走到桌边轻轻印在左下角,领结婚证的程序就这样办完了。
苏绣默念着杏色油印纸上一行簪花小楷: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此证。苏绣小心翼翼的收起证书,用紫色发绳系上。道过谢,两人便走了出来。

站在门口的三级大理石台阶上,天色已经暗下来,凉风轻轻掀起苏绣的裙角,藤佑谨解开外套给她披上道:“下雨了。”苏绣躲在他宽大的大衣里,“嗯。”

“如今只能一切从简——”藤佑谨看着前方细密的雨丝飘洒下来落在院子里的玉兰花上,脸上神色莫辨,感觉苏绣将手放到他的掌心里才扭头看她,只见她笑吟吟望着她,不禁揽过她的肩,“但是我藤佑谨今生只娶一妻。”苏绣把下颚搁在他的肩上,又听他说:“你在一天,我身边就没有其他人的位置。”

两人回到征远的时候征远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穆真一站在落地窗前跟侍从官交待着什么。看见藤佑谨和苏绣回来,似乎舒了口气,对藤佑谨道,“司令,方仲去喝醉了,我去寻他。”

藤佑谨道:“去司令府门口守着,见着他立刻给我抓回来。”

穆真一点头,“我明白。”

穆真一开着车抄了近路赶到司令府,就在门口候着,不一会儿果真看着方仲摇摇晃晃的过来了,穆真一掐灭手中的烟,走了过去。方仲一见是他就不乐意了,“你凭什么管着我,我落了东西来找找。”

穆真一问,“是什么东西,我帮你去找。”

方仲甩开他,有些烦躁道:“我自己去找。”

穆真一很有耐心的又扶住他,叹了口气,“跟我回去吧,估计她此刻不想见你,或者说,想见的人并不是你。”方仲听了开始安静下来,顺从的由着穆真一扶着,一路走上车,车开了好一会,穆真一听见低低的啜泣声。

院子里的莫乔予果然像是在等人的样子,她独自一人坐在亭子中间的石凳上,一身白色旗袍比月光还凉。小径的尽头传来脚步声,莫乔予望了一眼,就看见徐定功沿着回廊走了过来。她似乎淡淡笑了笑,只是笑意很浅。

“乔予,进屋去吧,外面太凉。”徐定功的声音透着深深的无奈。

莫乔予站了起来,走到亭子边道:“叔叔,把你的计划与我说说吧。”

徐定功有些惊讶,倏尔又转为惊喜,过了一会儿露出担忧神色,叹了口气,“恐怕还得延迟些日子,今日收到绥北的公文,命我前去边境剿灭叛军。内阁右翼之首何尚喜的叛军已经逃往靖平,恐怕眼下有一场硬仗要打。”语毕又道:“我们进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