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吴山中。
清如和钦原在一起用午饭。
清如淡淡说道:“三千多年来,这是我们俩在一起头一次心平气和的吃饭吧。”
钦原抬眼看清如一眼,随口说道:“是啊,我曾经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清如一笑,幽幽道:“时间,白云苍狗啊……”
钦原没有答话,依旧吃着饭。清如放下筷子,神色疲惫,无力地说道:“你怎么不去看看千里,她现在在哪啊?”
钦原吃着饭,头都没抬,道:“她跟方倚回紫微宫了,她给我传过罗罗鸟,说是在帮紫微大帝拉红线,他们师徒间的事,我就不掺合了。等她事情忙完了,自会来找我的。”
中曲崖,北堂中。
蛮蛮和千涌就像当年千疏与天璇一样面对面立在七合石前。
蛮蛮嘴角始终挂着一丝微笑,说道:“我刚刚满月的时候我娘就去世了,所以我对我娘的音容笑貌几乎都没有印象。我娘生产我时受了很大的苦,从破晓之时便开始腹痛,一直到日头都落了我才呱呱坠地,我娘也早已经累的筋疲力尽了。从那天起娘的身子就非常虚弱,连床也下不来,我因为胎里不足,所以刚刚出生便是昏迷的,根本没见到我娘。是乳娘和爹精心照顾了大半个月才恢复健康的,但是我娘就再没能好起来。那一个月里,大多时间娘都在昏睡,但是只要存些力气,她就会靠在床边,一边看着我睡觉一边给我做衣裳,爹也常常来看娘,跟她聊天。我爹告诉我,娘在走的时候,已经给我做了三条裙子和一双鞋子了,爹总是劝娘让她多休息,这些事情有下人做,但是娘说‘我走了之后别人定会说咱们的女儿是没娘的可怜孩子,连娘亲手做的衣裳都没穿过,女儿听见一定会伤心的,所以我偏偏就是要做出几件来,决不让我的女儿被别人小瞧了去’。我娘的性子很倔吧?其实我也像我娘。别人都会觉得我可怜,是个没娘的孩子,但是我偏偏不觉得自己可怜,我就是要笑着活,要开心的玩,让想看我笑话的人都不随心!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不觉得自己可怜,就没有人敢觉得我可怜。”说到动情之处,蛮蛮双手捂住脸颊哭了出来。
千涌伸出手,紧紧抱住蛮蛮,安慰道:“你这么坚强,谁敢说你可怜,你娘会为你骄傲的。”
蛮蛮哭着道:“可是这样好累,我可以开心,但我做不到每时每刻都开心,我也想哭,但我不敢,我生怕我哭的时候会被爹看到,爹也会跟着我难过。要是让旁的小人看到了就会说‘瞧吧,这就是没娘的可怜孩子’,我不想听到这些话,我明明有娘,我娘也很爱我,只不过我娘比别人的娘离开的早一些,他们凭什么说我没有娘!凭什么……”
千涌心疼至极,慌慌张张地说道:“下次你再想哭就对着我哭,我可以借给你肩膀靠,还能帮你看着,保证每没人看见……好不好?”
蛮蛮破涕为笑,用千涌的袖子擦了擦脸,道:“那我今天就不哭了,等下次再找你。”
千涌望着蛮蛮的小花脸,用力点了点头。
紫微宫,紫微大殿中。
紫微大帝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第六次问道:“习欧、她,她真的同意嫁给我?”
方倚无奈地看着紫微大帝,千里还残存一份耐心,咬着牙回答道:“师傅,习欧阿姐还没有同意嫁给你,我们只是觉得她对你有好感而已。”
紫微大帝有些泄气,一下子嘴巴翘上了天,下巴吹到了地上,失望道:“那还不是白问……”
方倚不这么认为,反驳道:“怎么会是白问?你如果不知道习欧阿姐的态度,你也不敢贸然向她求亲啊,现在你知道她对你有好感,就应该放心大胆的求亲了啊!”
紫微大帝下巴微微上升了一些,问道:“可是我该怎么求亲啊?”
方倚神秘一笑,目光看向千里,说道:“具体方案千里已经为你想好了,让她来跟你好好解释吧。”
千里走上高堂,到紫微大帝身边,俯身轻声说着她为紫微大帝量身打造的求亲计划。
紫微大帝一会蹙眉,一会高兴,一会疑惑,一会了然,表情丰富至极。若不是方倚早就知道千里的计划,根据紫微大帝的表情,脑海里恐怕要构思出一个无比奇怪而经典的情况了——蛮蛮抱着孟富少互诉情长。
“真的是好恐怖。”方倚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嘀咕了一句。
“什么恐怖?”千里提着裙子从高堂上走下来,问道。
方倚呆了一下,说道:“没什么。都跟师傅说完了?”然后抬头看向师傅的宝座,竟然没人了。“师傅呢?”
千里得意道:“师傅对我的计划很满意,已经去准备需要他准备的东西了。”
方倚点点头,却又忽然十分猥琐的笑了一下,整张脸都凑到千里面前,小声说道:“你给师傅的计划,是不是按照你和钦原、沮吴两个男人之间的亲身经历编出来的啊?”
千里眨巴眨巴眼睛,半晌之后,痛快说道:“是啊。”
方倚:“……”
三天后,相思馆,申时。
“你们两个要带我去哪啊!诶,好歹让我换身衣服啊!”习欧被千里和方倚半拖半拽的拉出了门。
千里说道:“不用换了,到凡界去买新的,我知道有一种料子可好了,上面都带着香味呢!再绣上几朵花,那花都跟活过来了一样!”
习欧还在挣扎:“可是今天晚上还是我当班呢,我走了谁伺候大帝啊!”
方倚说道:“师傅那边我们都说好了,今天就带您去凡界玩,什么事您也别操心了,那么多仙婢还伺候不了一个师傅嘛。”
说着两人已经驾云带走了习欧,转眼就不见了。而相思馆附近闪过一个人影,看了一眼习欧三人离开的方向,就进了相思馆,之后又接连闪进相思馆了四五个人。他们的手脚都利索的很,不一会相思馆门前便又恢复了安静,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一样。
凡界,欲罢阁。
习欧已经来了十来日,千里每日都陪着她逛街、看戏、听曲,方倚则以“英媞园有事”为由头回仙界帮紫微大帝去了。欲罢阁这些日子经营的甚好,虽说蛮蛮不在,但是被清如赏识的徐云刚很是得力,人也机灵,这些年又接连招揽了好几个琴师,琴技都是一流,欲罢阁的生意自然蒸蒸日上。
习欧脾气和婉,心思细密手又巧,来了欲罢阁之后闲时便会教下人们怎么布置好看些,花草怎么侍弄能长得更好些,做糕点放什么能更香些,给那些从未接触过这些的小厮们哄得一愣一愣的,十几日下来,人缘倒也混得不错,大家都是一口一个习欧阿姐叫着。只是做菜时,每道菜必定放上七八个朝天椒,除了她能吃的津津有味之外,别人都是望而生畏。
有一次徐云刚顶着一头被辣到爆炸的头发,憋红着脸跟习欧说道:“习欧阿姐,下次的菜能不能、能,不能少放点……”
习欧好奇地问道:“少放什么?对了,听千里说有个人把这个店管理的挺好的,就是你吧,你就是那个徐……徐什么,唉,你叫什么来着?”
千里插嘴道:“云儿。”
习欧和蔼一笑,摸了摸徐云刚的头,说道:“不要害怕,就拿我当你的亲姐姐就好了,想说什么就说吧,云儿。”
徐云刚:“……没什么了。”
某一日,千里再次带着习欧上了街。
千里问道:“习欧阿姐,完了这几天,你觉得凡界好玩吗?”
习欧认真考虑了考虑,道:“很有趣,比仙界要有趣,那些人们都为了能让自己或者爱人过得好些而努力着,虽然可能辛苦可能劳累,但是有个奔头总是好的。相比之下仙人的生活就显得太过轻松,太过无趣,总少了些前进的动力。不过既然已经成仙,就要知足,仙界也有仙界的好。”
千里笑笑,说道:“虽然您的话里说的是喜欢凡界,但是我听得出来,您也不厌恶仙界。怎么,是不是想回去了?”
习欧勉强一笑,道:“倒不是别的,主要是那棵相思树今天该修枝了,我有些挂心……”
千里古里古怪的说道:“知道知道,习欧阿姐是因为担心树,不是担心人……好了,不说了,咱们回去吧。”
紫微宫,相思馆门前。
“呃,习欧阿姐你就自己进去吧,我就先回去了。”千里站在门口说道。
习欧奇怪道:“啊?进去坐坐吧,着大晚上的你回去能做什么,咱们聊聊天,累了就在我这里歇下了。”
千里歪头笑了笑,说道:“不了,我想……想先回去休息了,你就进去吧!”说完便驾云而去。
习欧望着千里转眼不见的身影,笑骂了句:“这个丫头……”随后一把推开了门。
如沐春风。
这就是习欧开了门之后的第一感觉。轻悠悠的风迎面而来,带着淡淡的相思花的味道,甜甜的,萦绕在身旁,久久不散。
习欧下意识深呼吸了一下,但很快发现这个动作很傻,赶快停下。仔细看看自己的屋子,后院的门紧闭,全屋也并无被人动过的痕迹,当然更没有有人在的迹象。
“是我多心了吧……”习欧轻声呢喃着。
习欧呆了半晌,之后深深昂头呼吸着带着淡淡花香的空气,努力绽放出一个粲然的笑容,然后转身从墙角拎起一把大剪刀,提着它向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