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肌肤的谜题实在太多了,我该如何自我分析现下左手臂的刀伤痛楚感呢?
路边大树正透着夜色伸展优雅的枝叶,穿过树影撩动间被微风腾出的缝隙,我看到前方不远处,似有好几排彷如古旧老城的建筑物,正昂扬矗立在大红灯笼高挂的喜庆气氛之中。一堆吵杂透着欢闹节庆的嬉游声浪,也从建筑物底下人影钻动的街道,一路沸腾到我耳边,让人不由得猜想是否正有个夜里沿街摆设的小吃市集,吸引大批饕客大快朵颐。
我一边向前远眺,一边留意急救黑渐渐匆忙的步履,然后在短时间内便渐渐显得巨大起来的古旧老城建筑物影像下,猛然发现,原来我已在疾步间来到了这座专供人参观的文化艺术城。入口处吊挂着一大排垂着红黄相间流苏的大型灯笼上,尽数有隶书体毛笔字写着:”唐宋文化艺术城”。
从门口布告栏上贴着的活动海报看来,这座时常举办古文物展览活动的唐宋文化艺术城,是以再现古代文明的形式来实践当代文艺复兴的运动,怪不得整个呈现的情调是如此充满唐宋古风,而城内的建物街景,环境营造等也是以模拟唐宋时期的风格来设计,这使得初入此城的我不觉间行为举止也渐渐有了古人的朗朗之风。
举目环顾四周充满古味情调的环境空间,我觉察到伊牙野野又在发声了,屏息倾听片刻,我听到她正告诉我一个新消息:这次右手掌及五指指肉肌肤深处还冒出对什么东西的眷恋感。什么东西呢?……
啊,我知道了!透过伊牙野野的讯息,我晓得那东西是,一枝毛笔,和一把长剑!
大毛笔?我最讨厌写毛笔字了,念小学时书法簿子上老被批个红大丙,而且我都是偷懒用”原子毛笔”混水摸鱼的,所以如果说右手皮肤对毛笔笔杆有记忆的话,应该也是原子毛笔啊?况且从我右手指握拿笔杆的宽度弧度,我感觉出这个毛笔的笔杆尺寸并不小,大概有现在的原子笔两倍大吧。更诡异的是,当我细心感受右手指握着这个大毛笔的触觉时,我竟不知不觉便想大手一挥,将空中的夜里白云,当成宣纸一般狂狷书写哩!也许月亮上住着的两只小白兔正在帮我磨墨,吴刚想和我比赛在桂树上写毛笔,而嫦娥仙子也高声朗诵起我情思丰沛的好诗好词呢!
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一首儿时课本的李白名诗<静夜思此刻突然钻出脑海,我想起小学摇头晃脑背诵给老师听的紧张,以及男同学顽皮改唸成”举头望明月,低头思便当”的笑话,不禁莞尔,也许对精神学家而言,李白那”白发三千丈”的譬喻就是典型的”妄想症”哩!
除了大毛笔外,右手还想握着长剑的感觉,我也实在搞不清楚,从小到大拿剑的记忆,顶多只有儿时和邻居玩学布袋戏,歌仔戏时,才会拿着杂货店贩售的塑胶小剑一阵空中乱比,但那些塑胶剑的重量轻得很,并不如现在手里感受到的长剑来得有重量,而且透过伊牙野野的讯息,我知道自己整个右手掌使力握剑的力道,显示出我手上的长剑长度,该比童年收藏的塑胶小刀来得长三倍多,大概就像武侠电视剧上出现的那么长!
刷刷刷刷刷……,忍不住又想举起右手在空中比画比画……
为什么我握起剑来空中挥舞的姿势竟是如此流利?好像真有高超的招式,而且……脚下的步伐也进退有节,像受过武术训练似的。啊?难道,难道我,难道我真是杀手吗?
是否因为进入了眼前这个充满唐宋情调的地方,我的肌肤便无意间被唤醒了记忆?莫非我曾经是一名唐宋时期沿街游荡遇人便砍的可怕杀手?雷兰妮不就指称我是杀手吗?
杀手?唐代有杀手吗?有没有人整理过杀手的历史?想来我先前左手上臂的刀伤感,可能就是我以前在唐宋时代干杀手时所得到的”业绩”,它肯定是在一阵刀光剑影中留下的特殊印记。
不过,雷兰妮的E-MAIL上却指说”这票杀手的杀人方式很是奇特,他们是以拥抱来杀人”,并没有指出杀手带着凶器。历史上哪个杀手不身上带着刀啊剑的,难道不带武器的杀手能名之为杀手?实在太奇怪了,莫非我们这一门派不用凶器,或者没钱买武器?又或者我们这一门派的杀手秘诀乃是教人使用人类最原始的凶器--拥抱?
抱抱,杀手!杀手,抱抱……
呀,彷彿像月圆十五的狼人,或吸血鬼看到活人颈子就露出虎牙那般,只要环境,磁场,人员,心境甚至情调气氛等等一切允适,我又会开始发作了!一旦”抱抱杀手”的口诀及意念一浮现脑海,我感到自己的双手,又想做出那个紧紧拥抱人的举动啦!
我忍不住朝着急救黑壮硕的背影伸出手去……
啊不,不能这幺做,如果急救黑误会我意图对他性骚扰,那,那不就,不就丢脸丢大了吗?
为什么这社会要有这幺多规矩呀!为什么女人不能热情地拥抱让自己心动的男人呢?在夜里,一名女子从背后缓缓拥抱住一名男子的身体,那是多么美妙的一幕……
“你看,这是什么?”来不及抱到急救黑,他便倏地打断我满脑子胡思乱想,伸出手去以食指指向几公尺前一栋古式建筑物门上的一幅巨画。
我在朦胧月色中依着那老建筑物门前灯笼昏黄的灯光,瞇眼一看,整个人瞬间楞得辣辣发麻。
“这……这……怎么回事?”我的声音吓得嘶哑。
“很巧吧?”急救黑望着我,表情复杂地说。
“的确很巧。”我整个人松软,搞不懂为什么我曾经和病人们因游戏而信手拈来的一首打油诗,竟出现在这幅有一扇窗子那么大的画上:”人生在世有几何,色不异空天晓得;妙善之处神仙居,疯人城里出疯人。”
但我确信自己从小到大没看过任何人写这首诗给我看过,而且这诗并非是像李白那首家喻户晓的<静夜思一样,刊在小学国文课本上头,使每位学童的记忆中深深烙着大诗人李白低头思乡的感人影像。那么我之所以会在午休时间无端吟颂出这个诗作,又是来自那个时候的记忆呢?
为了使谜题揭晓,我凑进些看,从这幅画旁的展览导读说明上,我得知这幅图是从唐朝流传下来的古文物,其上诗句是某位不知名唐人的真迹,除了对联外,画上犹有一名美丽脱俗的女子,导读注解上说这是”洛神”。另外在洛神旁边,还有一行以草书体写下关于”五脏六腑”的”阴阳五行”一类的内容。
这是怎么回事?我转头以眼神询问急救黑,急着从他的反应看出些端倪。
但急救黑只是摇摇头:”很奇怪吧?你无意间写的一首打油诗,竟是出现在唐朝古文物中的诗句。诡异吧!还有更诡异的是……”说到这里急救黑突然变得支吾其词,似有疑虑地凝视着我。
“是什么?”我呼吸急促地问。
他迟疑片刻,半晌,随即鼓起勇气地:”我感觉那位美丽的洛神,是我画上去的。”
我看一眼急救黑,皱皱眉头:”开什么玩笑?你不是连一只猪都画不出来吗?”
“很奇怪是吗?”急救黑露出很谅解我惊讶反应的表情。
我同时感到伊牙野野整个骚动难安,又象是有什么埋藏已久的记忆想要破匣而出大声吶喊的感觉。
“可是,我就是觉得那洛神,是我画上去的!”他又望我一眼说道,声音显得飘飘忽忽的,好像那门上正随风左右摇摆晃动的古式红灯龙:”也许是我的前世。”
“前世?哈哈,真会开玩笑啊!人类真的有前世吗?就算有前世,何以前世的你可以画出美女,这一世却连猪都画不出来?”
“这幅图也许是我们携手合作的前世杰作。”他笃定地说,一副理所当然。
“前世?真会开玩笑啊!”我企图压抑伊牙野野现下的不安。
“也许需要一个事件的撞击,我的绘画才能才会迸出来。”他不服气地应了一句,随即突然又双耳连连抖动不停。
“怎么啦?”
“我听到一种声音……”
“什么声音?”
“是吟咏诗句的声音。而且声调不像现代人,还伴着悠扬的琴声…….有古筝,萧,笛子,和笙……”
我赶紧环顾周围,举目这座文化艺术城偌大的空间,满街展览开放给周休二日休闲民众观看的古夜市集,也许有人巧伴成古代文人咏诗一番,企图再现古代现场,对大众作一番”历史情境教育”。
但急救黑听完我的猜测,却推翻我的假设,动动双耳道:”不对!这些声音所发出的时空不在方圆五百里之内,应该是从绿林山野之中传来,是一群人,正在讨论朝廷国事,他们说:”一代文明匡世运,百年礼乐振福村”……”
我盯着他满脸认真辨认的神情,为他逐渐出现古人口吻而感到奇怪。
“这些声音……应该是从有月亮那么远的距离传来。”他看看我,脸上笼罩着一轮明月映射其上的光芒。
月亮那头传来?我抬头看看夜空明月。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奇怪!脑中又迸出李白的知名诗作了。
出于一种好奇,我在夜市人声鼎沸中,也开始仔细竖耳聆听,看看能不能收集到什么吟诗作对,乐音缭绕的音声。但毕竟我专长的还是肌肤感应,一路在夜市逛,我的耳朵仍旧无法脱离眼前时空,只有与肌肤合为一体的伊牙野野时时传来一种奇异的触觉感:右手不住地想出现握拿毛笔一阵狂草,或者抓住长剑凌空挥舞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