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江浸月离开南海以来第一次见到自己姐姐,她从禋阳仙君的云头上跃下来,金色长发被寒风吹得轻舞飞扬,一如这个夜晚唯独缺少了的月光。
“阿浸。”声音还是柔柔的像夏夜里的海风。
江浸月眼眶立刻湿润了,她的确把她们遗忘太久,看到这熟悉脸庞,内心感怀牵动她一头扎进她怀里,像以往那样撒娇道:“姐姐……”
江衔月眸中泛起水雾,拍拍江浸月的肩膀道:“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我们很想你。”
“我很好,姐姐……对不起……”
“你看,你化作人形的第一件事却是叫我们艰辛地找了你这么久。”略有埋怨,又哽咽,“过得好姐姐也就不操心了,阿娘还等着你回家呢。”
“嗯……”江浸月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五个月的漂泊,只突然觉得,有家,真好。有人挂念,真好。
“呵呵,都到齐了。”布泽皮笑肉不笑地站在夙浼身边,“刚我还琢磨着怎么将你们捉进镇妖塔,这会儿倒是一起来了。”望望祥云之上那风骨清奇,云衣冉冉的禋阳仙君,“还多了一个上仙。”
“魔界私自打开九渊塔,仙界可不会袖手旁观。”禋阳仙君一挥拂尘,炯炯星目里凝了霜色。
夙浼不置一词,愔愔然抚弄着指间指环,那水晶里隐约倒映出他那双幽蓝色瞳仁,夜幕下又几分不真切。紫光一闪,禋阳仙君云头上顿时包围了六个一模一样的“夙浼”,各个抱臂而立,真假难辨。拂尘扫过,扬起银丝三千,铿然如鞭道分六合,瞬间把他们卷入其中,禋阳仙君再一收手,六个夙浼皆被勒得骨骼欲碎,嘴角却还冷笑着,紫光盈面,“啪”一声银丝尽数断落。
禋阳仙君面不改色,口诵咒文,拂尘再次伸展出更甚的银丝来。六个夙浼飞身而上,黑袍随风猎猎作响,在紫光的映衬下显出琉璃般的色泽,每人各分拂尘一簇然后用力结伽,天空中仿佛升起一朵绚丽烟花,六个力道聚集打出对上禋阳仙君的结界猛地绽开,地动山摇间,夙浼六影合一,两人皆被巨大冲击力震开好远。
拂尘尽碎,禋阳仙君稳住云头踹一口气,再抬头时夙浼和布泽早已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师父,”江衔月急忙跑过去扶着他,忧心道,“你没事吧?”
“没事,阿衔快将你妹妹他们带离这里,魔界应该还会再来。”禋阳仙君凌空捡起自己碎落在地的拂尘,叹息,“魔君座下光是一个护法功力就深不可测!看来仙界此次难逃一劫,我得赶紧回去将这事禀告天君。”又吩咐了江衔月好好照顾那白衣男子,千万不要让他落入魔界手中,说罢驾着祥云便匆匆离去。
鹤顶红白了一眼云上的仙君,嘀咕道:“还以为多厉害的角色,结果才交上手就给打跑了,丢死大爷我的脸……诶小浸,这坨奇冰怎么了?”
“他被布泽打伤了。”江浸月眉头紧锁地把云冰祁搂在怀里,为他擦擦嘴角不断溢出的血,看样子伤得有些严重。
“让我看看。”江衔月走上前去替昏迷不醒的云冰祁探一探脉,不经意瞥一眼他的面容,手却突然僵住,她脸色惨白地愣在原地。
“姐姐?”江浸月费解地望着她,“他怎么样了?”
“布泽下手太狠,他凡胎肉骨自然承受不住。”扭头强作平静地对鹤顶红道,“惊寒,你快把他送到前面永安寺里去向住持借间屋子,我为他疗伤。我们今晚就在寺里留宿。”
鹤顶红颇为马首是瞻地背起云冰祁便朝寺里去,江浸月和江衔月则紧随其后。
“姐姐,布泽堕入魔道被叛仙界,那南海有没有受其牵连呢?阿娘……她还好吗?”江浸月垂下头,有些懊悔地问。久久听不到江衔月的回答,转头一看身边那金发女子失魂落魄地望着鹤顶红背上的云冰祁。
“姐姐?”
“嗯?”江衔月如梦初醒,“阿浸你刚才说什么?”
“哦,我说阿娘她还好吗?”
“她很好,就是手脚有些不灵便了。”
“哦……”江浸月目光便复杂起来,默默跟在她们身后:姐姐这个模样有些不对劲……抬眼看看那白衣胜雪、青丝如瀑的男子,她眼中似遮了重重雾霭。
永安寺住持很热情地为他们腾出了四间屋子,又备了斋饭,鹤顶红自是毫不客气,扬手招呼守在门外苦等的江浸月:“小浸快来用些宵夜,虽说全是素斋,不吃白不吃。”
“你先吃吧,我等姐姐出来。”江浸月兀自撑着下巴,总觉身边空荡荡的好像少了些什么,等她察觉过来才想起小羊羔还被她遗忘在镇妖塔里,习惯了有它默默跟在身边,这会儿不见了难免担忧起来,万一它在塔中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想想还是决定回九渊塔去瞧瞧,遂站起身准备跨出寺门。
“小浸,这么晚了你上哪去?”鹤顶红急忙追过去。
“我有只狼还没回来,我……”
“狼!!”鹤顶红惊得下巴掉地,“我怎么从没发现你居然有养狼这个魄力!”
“捡来的,养在身边好久了……”江浸月点了盏灯笼,昏黄的烛火将黑夜照出一抹亮色,“你在这等姐姐,我去去就回来。”
“慢着慢着!”鹤顶红甚是不满地拖住江浸月的手,“这么晚了,如果回去又撞见那个疯女人你确定你还能活着回来?”
“没事的,你放心吧。”江浸月说着就要走,又被鹤顶红拖了回来,强行抢走她的灯:“走,我陪你去。”
“可我姐姐……”
“阿衔她比你更懂得保护自己。”
声音逐渐远去,那一白一红的身影在微弱烛光引照下被夜幕淹没。
江衔月与昏迷的云冰祁盘腿对坐,以法术为他打通经脉,修护肝脏,又渡给他几股真气保住性命。一切就绪,江衔月小心翼翼替云冰祁掖了被角,痴痴望着他:可算是等到了,这个人和二十年前似乎并无多大区别。
她还清楚记得那个夜晚,她被海岸黄沙埋得快要窒息,他白衣如莲突然从九天上降下来,渡了真气又将她送入水中。她想他定是个温柔如水的男子,就像那一夜的海风,即便是身为九重天上的九渊战神。仅仅一眼,她就记了他二十年,等了他二十年,没想到却是转世下凡了。如今总算找到,心里也不知作何感想,只呆呆望着,目光细细描摹他的轮廓。追寻二十年前的那一抹温柔,哪怕时光远去,轮回碾碎,他早已不记得她……
想想他等下醒来应该会饿,于是起身拉开门准备去端一碗粥来,四下打量,发现桌上饭菜还热气腾腾那两个人却没了踪影。
“阿浸?”
无人应答。定是有什么事吧,所以鹤顶红也陪着去了,这丫头,总这般坐不住。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风声将屋内蜡烛吹灭,江衔月心下警惕,一挥手隔空点燃了烛火,赶紧跑进里屋,床榻上的云冰祁却不见了。
江衔月心下一沉,脚下生风直直从窗口追了出去。跃上寺顶,群山巍峨尽收眼底,而前方一群黑衣魔军扛着一抹白色驾云朝山头上的九渊塔飞去,又是魔界的人。她足尖一点,踏着云霭凌空向前掠去,再一收袖,已挡在那群魔军之前。
“放开他。”不低不高的声音偏偏带着一丝叫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为首的虎蛟兽邪邪一笑,回头吩咐道:“弟兄们,若能安稳将那男人送到布泽护法处,这小妮子便作你们的赏……”
话还没说完已被人凌空抽了一嘴巴,虎蛟兽勃然大怒挥了长鞭似的软剑直直向江衔月砍去。江衔月衣袖翻飞,白练四散绽开将软剑缠绕,手上用力,硬生生夺了他的软剑,手中挥舞白练如藤蔓般以势不可挡之速把虎蛟兽裹在其间,不想紫光大作,刹那将江衔月的白练割成碎片散落在天空,一如鹅毛白雪。
虎蛟兽手握软剑,唇边笑容不可一世:“我说你还是别想救人了,乖乖跟我们回魔宫吧,嗯?小妮子。”
江衔月凌空又一耳光抽过去,却被截挡,魔军应声包围,软剑再次纠缠上来,寒光如流星般和着淡淡的云雾将深邃天空点亮,江衔月眸中冰冷一片,一个旋身踢开剑直直向虎蛟兽的脖子缠过去,趁他躲闪的瞬间,她双手结伽冲开包围圈,白练一挽便将云冰祁从一魔军背上拉到自己身边,脚下一点就要跃走,冷不防背上被狠狠击了一掌,紫光弥漫泛起无尽痛楚,她手上失力,同着云冰祁一起向山谷中坠下去。
崖下冷风刺入骨髓,寒意袭来一发不可收拾,看着山顶在她面前无限上升,那时江衔月想如果今生真的走到尽头,那么和这个她等了二十年的人葬身在一处也就没什么遗憾了,即便这是她第二次见他,即便他不记得她。
黛青色的山底在云雾中隐约可见,她瞅准时机,手中白练一扬缠上崖边一棵枯树,两人就这样悬在半空。
身边的人突然咳了几声,云冰祁费力地睁开眼,看着面前这个冰肌玉骨的金发女子,呓语般问道:“你是谁……”
“明海回雪,寒江衔月,我叫江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