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游着,手中的铁锤忽地被夺走,转头就对上易经年的和煦笑容:“给狼搭窝,这个我擅长!”连江浸月愿意与否都不问便自顾自敲钉起来,一丝不苟,像在给自己钉窝搭房一般。一边钉还一边讲他在雾虚岛时,曾给很多没有家的小鸟搭了窝,如今是个搭窝能手。
江浸月蹲在一旁边听边瞧着他被寒风吹红的脸颊,仍像抹了胭脂的大姑娘,于是忍不住“噗嗤”地笑出声来。易经年狐疑地扭头瞅瞅她,片刻后就听见他的惨叫。
“啊啊,手!”再举起来时左手食指已被铁锤敲得红肿,胡萝卜般肥肥胖胖的。
“哇,我看看!”江浸月见不得他痛得龇牙咧嘴的模样,愧疚心作祟边道歉边无辜至极地为他吹,“不痛不痛,吹吹就不痛了……”
易经年怔怔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忽闪忽闪的长睫,心下霎时被勾起一股强烈的占有欲:“珞儿……”
“嗯?”抬头那瞬间迎上两片温柔薄唇,蜻蜓点水般,一触而过。
江浸月久久没反应过来。
不远处茂密的树丛后,一抹白色身影伫立良久,然后失魂落魄地离开。
云冰祁将自己关进房间,他突然觉得疲惫,溃不成军,有些东西就像手中的沙一样,无论松弛还是紧握,最后都会慢慢从指缝流走什么都不剩下。手因用力关节变得发白,青筋暴起,那把精雕细琢的黑檀木梳此刻正以一种苍白的姿势躺在他掌心。最后什么都不会剩下……脑海里又回响起这句话,怒火蓦地被点燃,那种无法言说的妒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带着莫名的酸涩和苦楚,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啪”一声将木梳拍上桌案,他沉重地推开了窗,任寒风侵蚀,把心中那翻涌的怒火凝结成永不融化的冰。
敲门声就在此时打破屋中沉寂。
“进来。”声音没有丝毫情绪。
江衔月端了碗热气腾腾的药从门外进来,嘴边是一抹贯有的微笑,氤氲在热气之后的眸光盈盈,是这寒风怎么也吹不散的暖意:“云公子,我帮你把药煎好了,趁热喝吧?”
“放桌上就好了。”
身后脚步声渐渐靠近,忽听江衔月惊喜道:“诶,这把黑檀木梳好漂亮!”
云冰祁目光一转停留在金发灼灼的纤瘦美人身上,用一种不知为何的语气道:“喜欢就拿去吧。”意料之中看见她眉眼带笑。
用内丹为云冰祁清复心脉后,江衔月甚是愉快地往自己房间去,指尖摩挲着木梳上的雕花,仿佛还能感觉到他留下的余温。
面前红色身影一闪,手中忽地握空,下一刻鹤顶红举着木梳装模作样打量:“唔梳子美,阿衔也美,二者凑合刚刚好!”
江衔月急忙夺过梳子,故作嗔怒仍掩不住面上喜悦:“说什么呢!”
“我说,阿衔真有眼光!”
“这是云公子送的。”羞赧显露无疑。
鹤顶红的手顿时僵住,一气之下差点摔了木梳,却在看见江衔月那温和笑容时冷静下来,默默将梳子递过去,只闷声道:“比这好的东西,多得是了。”
回头找江浸月发牢骚:“那坨奇冰有什么好,我喜欢阿衔了这么多年她都视而不见,如今人家送把破梳子都能叫她高兴成那样……”
江浸月剥着橘子的动作戛然而止,心脏某个角落像突然被狠狠扎了一针般,一阵阵刺痛袭上来,漫无边际。“人间的东西新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啊。”她说,也不知是在宽慰鹤顶红还是在宽慰自己。
鹤顶红不为所动,用力捏碎了手中的青瓷杯,愀然作色:“可我怎么觉得她好像看上那坨奇冰了?”
“哦?”江浸月随口敷衍,醒过神来,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剥着橘子,再假模假样地掰一块橘肉塞嘴里,直到鹤顶红拿眼睛深深剜她一眼:“小浸,你吃什么呢?”
“啊?”低头一看,她逮着块橘皮嚼得正欢,又涩又辣的味道顿时令她啊呸两口尽数吐了出来。
“我第一次看见有人喜欢吃橘皮呢!难怪最近小浸上火。”鹤顶红恍然大悟,江浸月恼得差点将一把橘皮全塞进他嘴里。
而此时大厅里隐隐约约飘来一句尖声尖气的:“圣旨到!”两人一听皆眼睛一亮,凡间的圣旨他们好像从来也没见过,更何况是接。于是一甩手中物什争先恐后冲去大厅,宽大的屏风正好挡住两人身体,角落里他们偷偷往外放眼,只见一群太监打扮的人立在高处,为首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雾虚七王爷、翼州司徒珞允接旨……”喊得欢畅。
“欸小浸,司徒珞允是你吗?!”鹤顶红小声道,“快去!”
江浸月暗自琢磨,不晓得这王八皇帝又要玩什么花样,于是正想冲鹤顶红坚定地摇摇头,冷不防就被他一掌推了出去。
云冰祁、易经年还有那太监及一帮仆人的目光齐刷刷向她扫过来,江浸月怯怯一笑:“呃……听说有我的名字……”
被易经年强拉着跪在了地上,伏首听着太监念:“七王爷易经年与司徒珞允两情相悦,共赴生死,此乃我大琼难得之佳偶,朕喜闻于耳,故今赐婚于二人,封司徒珞允为雾虚七王妃,三日后完婚,望二人从此举案齐眉,携手白头,钦此!”
“谢主荣恩。”一时间一屋子人都愣在原地,易经年接过旨,拎着太监的领子目光灼灼:“告诉我,这是谁的意思!”
“七王爷息怒!这些都是皇上的意思,王爷为司徒小姐挡剑受伤的事在宫里闹得沸沸扬扬,皇上也是心疼王爷啊!”太监战战兢兢道,好说歹说才叫易经年松了手,逃也般离开。
易经年回过头来,见江浸月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像一受了极大委屈却还强忍着的小兽,努力不让泪水溢出的眸子就那般定定望着他,似要将他看穿一般:“雾虚七王妃?呵,你满意了?”
易经年霎时有如乌云笼罩,带着整颗心都沉闷起来。“珞儿……”张惶地想去牵她手让她冷静,却叫她一摆袖子冷冷地避开了,决绝转身跑出屋子,再没看他一眼。
云冰祁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离去,偌大的房间只剩他一个人,莫名的冷寂让他突然不知所措,那瞬间五脏六腑一阵剧痛,明明知道,她,喜欢的是云冰祁啊……
这夜雨下得很大,水晶帘般挂在屋外,砸落了墙角一树枯老梅花,落红入眼,一地斑驳。冰冷彻骨的寒气悄无声息漫上来,引着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凄切叹息。
“砰砰砰——”敲门声经久不息。片刻后屋内女子的暴怒道:“说了不要伺候,都给我滚!”
“阿浸连姐姐也要赶吗?”
良久,门“吱呀”地被拉开,漆黑屋子里隐隐显出江浸月那张憔悴的脸来,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容:“姐姐我都睡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江衔月跨进屋轻轻掩上门,握着江浸月的手柔声道:“好久没同你睡在一起闲聊了,近来却是十分怀念那些日子。”
“以后有的是时间啊姐姐,我也好想跟你叨唠几句,一直没寻着机会。”
“我听说今天琼国皇帝为你赐婚了。”
“嗯,是啊。”
“阿浸。”江衔月凌空点燃了烛火,明亮的屋子映照出她认真的神情,“你告诉我,七王爷和云公子,你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江浸月木然,抬头与她面面相照:“那姐姐你先回答我,云冰祁是不是你等了二十年的那个人?”
江衔月垂眸沉思片刻,终还是点头道:“是啊,我等了二十年的人,前世他是勇冠三军的陌九渊战神,下凡历劫,今生他叫云冰祁。本以为那些日夜我怀抱的不过一场黄粱之梦,终归会忘记的,可当我再次看见他,却又发现原来我所坚持的并不是一场虚妄……阿浸,若你不爱他就让我去爱好不好?”
江浸月却绽开出朗月般的笑容来:“姐,你这是在说什么话,你等了他二十年,如今终于等到便要好好跟他在一起,什么让不让的,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易经年,三日之后我们就成亲了,连皇上也祝福我们,你不是应该为我感到高兴吗?”
“阿浸!”江衔月泪如雨下,紧紧将她拥进怀里。那一刻江浸月看见门外倏地闪过一抹白色身影,她便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他了。但又能如何?强压在心里。谁让这个人是她姐姐,就算失去所有,只要姐姐开心,她也能一笑而过。
站在门口目送姐姐离开的背影,江浸月突然觉得难过,心中闷闷地赌着,似有什么在无限膨胀仿佛要破体而出一般,那些无声的潮水拍打着苦涩的泡沫,淹没心脏,淹没记忆,最后撑开眼眶肆意流淌。再也不要有这样的夜晚,她曾经那样害怕雷霆万钧、大雨如柱的黑夜,她记得那时候总有一个人会在隔壁默默留一盏灯,陪她等风停雷息,陪她熬过身体宛若撕裂的痛楚,即便他什么也没说。
猛地冲进雨中一路狂奔,她想如果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刻多好,被大雨浇灭的思绪,没有人到来也没有人离开,不会再划破心间那一道道深深的伤疤,不会再揭开内心那被轮回碾碎了的记忆。
脑海中仍旧是那一张清冷的脸,她开始怀念过往的一切,怀念他淡漠却又不乏温柔的眼眸,怀念他结实而宽敞的胸膛,怀念他一袭白袍上总是染着的淡淡幽香。多希望他还能像那夜般把她轻轻搂在怀中,告诉她,回不去了那就留下来。
留下来。以前明明一个点头就能给出的承诺,如今却是奢望了。
从此以后,他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