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府中,仆人急匆匆地敲开易经年的门:“王爷,外面有个自称可以帮王爷解难的人求见。”
易经年心中一动,搁了笔墨赶紧走出去,发现那个黑衣人身材魁梧,头戴斗篷,下颔犹如刀削般尖锐,他肩上歇着一只威风凛凛的黑鹰,目光犀利,更衬得他像从地狱中走出来的毫无温度的游魂。
那人昂首阔步,见到易经年连尊卑之礼也不行,目空一切,冷冷道:“我可以帮你杀云冰祁。”
易经年机警地盯着他,唇边挽起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阁下这么确定我要杀他?”
“把整个琼国都压在他身上,除了死,还能如何?”
“那为何阁下不投身军役保家卫国?戎马金戈本就是男人一生的宿命。”
“我的敌人只有云冰祁。”
“可他乃堂堂清殿阁阁主,武功盖世,剑法独步天下,而且身边还有神仙守护,阁下……”
“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真够爽快!”易经年眸中笑意深邃,“那这交易的代价是什么?”
……
云冰祁的行程安排在江浸月成亲的前一天黄昏之时,因魔界攻打西海,龙王传来救讯,战事十万火急,而禋阳仙君正在忻菏与靳宿仙君商议对策,江衔月身为四海的交仪使者,又奉命保护云冰祁不被魔族迫害,便和云冰祁坐上了同一辆马车,鹤顶红不放心也跟着去了,三个人挤在车中相对无言,张望很久终于看到江浸月从府内跑出来,她万分不舍地抱了抱江衔月,又抱了抱鹤顶红,并嘱咐他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姐姐。
江衔月轻轻握着江浸月的手道:“阿浸成亲若是阿娘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可惜姐姐也没机会看到。阿浸,姐姐要走了,往后的日子,你要跟七王爷好好过……”
江浸月点点头:“姐,成亲之后我定会叫着易经年同我一起回南海看阿娘的。”
江衔月双手却有些颤抖,泪光盈盈道:“阿娘一直都在等你。仙魔之战伊始,姐姐誓死守护四海安稳,等着你回海的那一天。”
江浸月并未看清姐姐眼中隐着什么,迫不及待地催着她快些离开,若再这样说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跟着他们回忻菏。
“小浸,虽说那什么七王爷我并不喜欢,但你肯嫁我也没什么怨言,只是那喜酒你要给我留着,我把阿衔送去忻菏就来喝个痛快。”鹤顶红依依不舍道。
“嗯,我定留个十坛喝死你,小红!”
叨唠半天马车终于要走了,她抬眼望望一直不动声色的云冰祁,内心一时忘了是何感想。
“驾!”马车飞驰,绝尘而去。江浸月的心也在那一刻漠漠空荒,从此以后便又是她一个人独自摸索,而她,却再也不能去牵那个人的手。或许终有一天她也会亲眼看着他紫冠红袍迎着自己姐姐步入喜堂,鸳鸯锦帐,春宵苦短,而那时她也只能看着罢了……
江浸月紧紧捂住胸口,撕裂般的痛楚让她眼泪夺眶而出。
一夜落雪。
翌日正午。一辆马车飞速奔跑在山间,踏碎枯枝落叶,溅起细碎的雪沫。忽闻“哒哒”之声穿过树林从天际边逐渐靠近,两骑骏马疾驰而来,马车立即停在雪地里。鞍上的两白衣男子不约而同从马上跃下来,冲车内俯身拱手道:“主公,忻菏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云冰祁掀开帘子,声音如同幽谷寒泉:“你们护送他们回忻菏。”话毕起身走下车,就着花怿的马翻身而上。
“是。”
江衔月眉目一敛,跟着探出头来:“云公子。”
许是从未见过金发女子,且模样美得这般出尘,霎时间花怿和叶平宛若直视海面粼粼月光般移不开眼,这该是个怎样谦和的女子呢?当然,更多的疑惑是为何马车中的女子不是江浸月。
“衔月早就猜到云公子一定不会相伴至忻菏,因为永安还有一个难以割舍的人。”她牵起嘴角掩饰眸下的苍白,“我曾经用二十年来等你,如今也不介意再用二十年忘记……”
那些日夜怀抱的回忆和幻想,真的不过一场黄粱之梦,梦醒了便需要看清自己,看清那些虚妄……
自嘲地笑了笑,看无涯海水漫过心头,纵是枯等或是遗忘,最后都会被淹没得了无痕迹。
“保重。”云冰祁策马扬鞭,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江衔月下了车,温文道:“两位公子先回吧,我们不打算去忻菏了。”说罢转身离开,没有他的地方,去了又有什么意义?
“阿衔,”鹤顶红急忙追上她,“不去忻菏那我们去哪里?”
“回南海吧。”
话音刚落,忽然听见静谧的树林间传来一声女人的冷笑:“呵……南海恐怕回不去了。”
马蹄声一路响彻,雪地上那深深浅浅的脚印绵延千里,携带着马上人的不同思绪,空旷的天地间,好似只有随着这足迹才能够吟鞭通往天涯。
远远就望见前方那丛老树上盘旋着一只展翅遮天的黑鹰,那猎杀一切的犀利目光直直落在云冰祁身上。他眸光一沉,从容地放缓了马速。
银针凛冽带着寒光飞泻,云冰祁侧头避开,敏捷拔出腰间长剑,视线定格在前方黑衣男人身上,他手执一把寒光四溢的长剑,突兀地伫立在皑皑白雪之上。
狭长冷竣的凤目对上斗篷下毫无温度的两泓深谭,电光火石间长剑相抵,空气中隐隐回响着氿千刃低沉喑哑的嗓音:“云师弟,好久不见。”
“千刃师兄,别来无恙。”
见面似乎永远都只有这两句话寒暄。
云冰祁长剑一挽拉起耀眼剑光,对上氿千刃的强烈攻势,映照在雪地上的只有那劈天斩地、气冲乾坤的厮杀。
“你看,有她在你就算死一万次也能生还。”
“这一次依旧如此,不过是你死。”
“你说她和华国,谁更重要?”
“那就看师兄有没这个本事。”
“她今天不是和七王爷易经年成亲吗,师弟为何不去喝杯喜酒?”
“诚邀师兄一道。”
“我自然会去,至于贺礼,便是你项上人头。”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起小雪来,越下越大,如轻柔纯洁的羽毛,随着寒风和剑气漫天回旋。两人已打了几个回合不见高下,云冰祁深知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从这里赶往永安至少需要半天,若不及时,江浸月可能早和易经年拜了天地,偏偏氿千刃还是这般不依不饶地耗着。他眸中杀意顿时泛起,手上用力,长剑挽起飞扬雪花带着排山倒海的攻势自刺对方心脏,两剑相抵的惊破声响起,小雪纷飞中两人犹如雕塑般保持着对拼的姿势。
腥红的血一滴滴砸在地上,溅起颗颗细碎血珠。
氿千刃冷冷一笑:“剑这个东西,心急了只会喝你自己的血。”
云冰祁对舔噬着自己右臂的那把长剑视而不见,他眸光且寒且冽,错开目光淡淡道:“该担心的人是你自己。”
似这才察觉到不妥一般,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氿千仞低头一看,那里竟深深没入了一刻闪着噬血光芒的冰针,满脸不可置信而又深恶痛绝:“你……竟然用阴招!”
“你忘了我们出自同一师门,”云冰祁一掌狠狠将他震开,“而我,也从没说过要和你光明正大地打。”
看着氿千刃“扑通”一声倒在雪地中,云冰祁眼中没有丝毫恻隐,头上方雄姿英发的黑鹰盘旋着撕心裂肺长鸣,他手中冷光一过,冰针再次射出,黑鹰应声跌落在地。
随意撕下一片衣角捆住伤口,云冰祁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天色抹黑。
易府里外红绸绵延千里,大红的喜字将府邸渲染成一派喜庆的颜色。锦灯高挂将黑夜点成白昼,鞭炮齐鸣,烟花四绽,绚丽之姿驱赶着寒夜零落成一地斑驳暖意。舞狮戏龙,盛大阵势引来无数没见过市面的平民百姓羡煞目光。
啧啧啧……有人叹,王孙贵族的合卺之礼总是这般引着珍珠美玉铺路,撕着银票金钱点灯。
丫鬟把凤冠霞帔的江浸月扶入礼堂,易经年紧伴其旁,一对璧人自是比红莲般的喜服更夺人目光。由于双亲皆不在,二人在使官的高声吆喝下拜了天地,有对着空无一人的上座拜了高堂,继而夫妻对拜,欢笑声震耳欲聋,江浸月便被一伙人簇拥着送去洞房。
仅是一回头,就看见府外一袭白衣茕茕立在灯火飘渺的角落,身后棕色壮马打着响鼻,与那披红投紫的喜轿呈现出鲜明对比。隔着红纱,江浸月依旧能感觉到他那双清冷眸子穿过所有阻碍直直望着她的脸,那般遗世独立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推杯换盏、丝竹管弦之声瞬间在江浸月面前化为灰烬,眼底倒映出府门外那个男子不动声色地立着,小雪落上他肩膀,或许他就如那冷月一样,只可供在天际边虔诚观赏,清辉会将世间的一切照亮。
她突然想起在暮歌的那场梦境中,初暝与蓝铖的婚礼,他们落在房檐看红绸子铺满天涯路,他也是如此孤傲地站着,身后盛世繁华,他一袭白衣被风吹得列列作响。
那时他说:“无怨无悔,便不负此生。”
无怨无悔,便不负此生……
江浸月暗暗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幻觉,他昨天便已走了,怎么可能跑来亲眼看着她出嫁。
一路被推推搡搡,再回头时已望不到府外的情景。心下立即被浓烈的怅惘淹没,就算他真的来了,又能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