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君子之心
靖王府,一身白衣如雪的靖王萧然正与龙袍玉带的皇帝萧潼坐在渡月湖边。萧潼三十五岁,五官线条冷峻、刚毅,双眸炯炯,目光流转间一种帝王的威仪油然而生。
萧然二十八岁,比萧潼小了许多,一直是在这位大哥的宠爱与管教之下长大的。从小喜欢习武的萧然,有幸拜当今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绝顶高手“一剑擎天”凤离飞为师。凤离飞一生只收过一个徒弟,那就是萧然。虽然萧然贵为皇子,可凤离飞却极其欣赏这位谦和有礼、虚怀若谷的少年。五年的言传身教,将萧然打造成江湖上第一流的高手。又经过十五年的岁月,萧然已成长为穆国第一高手,不仅武功盖世,其人品更是尽得天下人赞美。
萧然手里捧着茶杯,眉尖微蹙,心事重重的样子。
“三弟,你在想什么?”萧潼忍不住问道。
“大哥,我……”萧然欲言又止。
“怎么了,然儿?什么事这么为难,在大哥面前还吞吞吐吐?”萧潼含笑看着这位俊逸出尘的兄弟。
萧然听他唤出“然儿”二字,不禁心头一暖。这称呼是大哥专用的,小时候大哥就一直这样唤自己,长兄如父,他对大哥一直既敬且爱,从未有过半点忤逆。而大哥也竭尽全力栽培着他。
听到这声亲切的称呼,萧然便忘了萧潼的帝王身份,象小时候无数次那样,用亲密的口吻道:“大哥,你记不记得,三月三十是二哥的生日?”
“啪”的一声,萧潼一掌拍在桌上,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休要提那个畜牲!”
萧然吓了一跳,见萧潼刚刚还微笑的脸上瞬间阴云密布,连忙站起来跪下,惶然道:“皇兄息怒,是臣弟之错。”
“皇兄?”“臣弟?”萧潼的火气更大。每次自己端出帝王的架子,萧然便立刻改口称他皇兄,这称呼一下子将他俩之间的距离拉开了。
真是讽刺,自己是皇帝,可也是兄长,不是么?无论站在何种地位上,他都饶不了那个该死的二弟!可是萧然……这小子总是如此善良,善良得真让他觉得窝火!
见萧潼没有反应,萧然更加惶恐,额头不觉冒出冷汗,声音也有些不稳:“是臣弟惹怒皇兄,臣弟该死!”
萧潼见他自责的样子,心不禁软下来,叹口气,微微抬手道:“不关你的事,三弟,快起来。”说声酸涩,想起那个不肖的二弟……
“皇兄……”萧然抬头看了萧潼一眼,眼神中仍有怯意。
“好了。”萧潼苦笑,半是责怪、半是宠溺,“你就非要分那么清么?我们是兄弟,难道在你眼里,朕永远只是个冷酷无情的君王?”
萧然连忙道:“不是,大哥雄才伟略,又至情至性,比起史上那些皇帝来,大哥不知道胜过多少倍。”
萧潼笑起来:“就你会说话。”
萧然赧然低头道:“小弟说的是真心话。大哥……能否看在兄弟之情的份上,把二哥召回京城来吧……”
“闭嘴!”萧潼断喝一声,拂袖而起,脸上顿时出现凛然的威严,“你当国法是儿戏么?你若再帮那个畜牲说话,朕绝不饶你!”
“大哥恕罪。”萧潼的气势压得萧然呼吸凝滞,但他仍然勉强支撑着自己,重重叩下头去,“求大哥听小弟把话说完。”
“好,你讲!”萧潼依然站着,也不去看跪在地上的兄弟,脸上罩着一层严霜。
“二哥是犯了很多罪过,可人孰无过?何况他已诚心悔改。上次小弟去狱中看他时,他在我面前痛哭流涕,真心忏悔。大哥,你已将二哥贬为庶民了,而且梁王府财产十之八九都已充公。二哥受到的惩罚够多了,就请大哥饶了他的流放之罪,召他为京思过吧。小弟求求大哥……”
听不到声音,萧然却已能想象出大哥的表情了。这样的沉默最是煎熬。
好久,萧潼沉声道:“三弟,你抬起头来。”声音充满威严。
萧然抬头,接触到萧潼沉渊般深邃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饱含着失望与责备:“三弟,朕是一国之君,若是因私废公、徇私枉法,还要这朝纲何用!还要这律法何用!你二哥……他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勾结奸臣、卖官鬻爵、囤积粮食发国难财,如果你是朕,你会怎样责罚他!朕没有判他死罪,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你还要朕赦免他流放之罪,你要满朝文武如何看待朕!你一直是个知礼守法的君子,天下百姓人人夸赞你为国之栋梁,可你今日说出这样的话,真让朕寒心啊!”
这些话犹如当头棒喝,将萧然斥得心头狂震,满脸通红,他怎会不知国法难容?只是二嫂可怜巴巴地来求他,让他狠不下心来不帮她。
“大哥,小弟知错了,请大哥责罚。”萧然羞愧难当,垂下眼帘,不敢去看萧潼冷肃的眼睛。
萧潼面容不改:“朕今日难得有点空闲,想到你这里来轻松一下,想不到……”
“小弟该死。”萧然无限歉疚,连连叩头,“请大哥重重责罚。”
却见明黄_色的衣摆已到眼前,一双温暖的手伸过来:“起来吧。”
“多谢大哥。”
萧潼拍拍他的肩:“你心地仁慈,可朕真怕有一天,这仁慈二字会害了你的命。”
萧然见大哥的脸色终于缓下来,心头一松,促狭地笑道:“不会的,小弟的命自有大哥你这真龙天子保佑。”
萧潼忍俊不禁:“傻小子,你就是这样,从来不顾自己的死活。”不过难得见三弟笑得这样调皮,萧潼的心情不禁又好起来。
萧潼走后,萧然迅速写下一封书信,命侍卫送到他二哥梁王萧翔的府上,交给他二嫂梁王妃顾婕羽。
“恕弟无能,未曾求得皇兄恩典,盼嫂宽宥时日,弟当竭力相救。”
梁王府的匾额已经撤去,换上萧府二字。昔日豪华府第,如今门庭冷落。顾婕羽遣散家丁,只留了几名丫环与侍卫。
萧然唯恐二嫂与侄儿侄女受苦,将自己经营的一家珠宝店转到顾婕羽名下,好让他们母子衣食无忧。
接到萧然的书信,顾婕羽一张脸顿时冷得刮得下冰来,眯起眼睛,一字字从齿缝中蹦出来:“萧潼,你不顾手足之情,狠心将翔哥发配到翼州。边地苦寒,你让他如何受得了那份苦楚?你想绝我们之路,就休怪我不择手段了!”
说罢站起身:“来人!”
侍卫进来,躬身施礼:“王妃有何吩咐?”
“去找些杀手来,雇以重金,让他们赶往翼州,救回王爷!”
“是,属下遵命。”
见侍卫转身离去,顾婕羽重新坐回椅子里,呆了好久,喃喃道:“萧潼,在你心目中,便只有萧然这一个弟弟么?你将翔哥置于何地?我真想挖出你的心来看看,看它是不是长偏了!是,他功高盖世,为你夷平宇内、荡清四海,可有他一日,天下便只知有靖王萧然!你就不怕他威胁你的皇位?你这个笨蛋……”
“请王妃三思,此事……属下认为不妥。”光影中出现一张四四方方的脸,身穿侍卫装,举止沉稳,神情恭敬,令人一见就觉得是位非常可靠的人。
“莫衍,你的意思是……?”
“若是王妃派杀手去救王爷,王爷纵然逃出来,也成了朝廷叛逆,皇上岂能放过他?到那时,王爷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赎罪了。”
顾婕羽狠狠咬牙:“照你这么说,我便算了?”
“依属下之见,我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王爷救出来,保证做得天衣无缝。”
“哦?你详细说。”顾婕羽大喜。
“李代桃僵。”莫衍不急不缓地说出四个字,一丝笑意从他眼底滑过,“属下认识不少江湖奇人,有绝妙的易容术,可以瞒天过海。我们只要出钱找人代替王爷服刑,而把真正的王爷救出来,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好主意!”顾婕羽一掌击在案上,双眸顿时亮起来。
“然后……我们可以再进行下一步行动……”
“什么?”顾婕羽困惑地问道。
“自从臣相他们那批人被皇上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之后,朝中无人,王爷又失了权,恐怕很难出头。所以为今之计,是赶紧在朝中培植势力,拉拢可用之人。”
“你认为谁可以用?”
“王妃可知离国质子沐无双?”
“当然,半个月前皇后生辰,我们进宫赴宴时不是见着了么?”
“正是。属下看这位少年虽然小小年纪,却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属下料定,他绝不是个寻常人物。他自愿来到穆国为质,并且在皇上面前做出一副卑微的样子,难道不是想遮人耳目,蒙混视听么?背地里,说不定正在卧薪尝胆呢。”莫衍低低的声音听在顾婕羽耳朵里,却是字字惊心。
她细细回想着那天所见到的沐无双,缓缓点头:“莫衍,难怪王爷总是夸你忠心而且聪明,今日看来,果然不假。”
“谢王妃夸奖。属下的命是王爷所救,自当肝脑涂地,报答王爷的大恩大德。”
顾婕羽满意地看着他:“好,有你这句话,就不枉王爷宠信你。对了,你的意思是……这沐无双是第二个越王勾践,他现在韬光养晦,只为了日后复国?”
“属下只是如此猜测。但是与不是,恐怕得王妃亲自去试探他。若是,王妃正可以拉拢他,说不定,还可以与他结盟。将来,他复他的离国,王爷得他的……”
顾婕羽眉毛一挑,眼里精光四溢:“你是说……”
“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莫衍的声音越来越低。
靖王府,太子萧丹看到萧潼站在凤凰木下,衣袂翩翩,玉树临风,脸上不禁露出灿烂的笑容,快步奔过去:“三叔。”
“丹儿?”萧然有些意外,“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来看看三叔嘛。三叔又不肯进宫来看我。”
“我好忙。”萧然好脾气地微笑。
“我知道,你整天忙着兵部、户部的事,还要操练兵马,还要吟诗作赋、吹箫弹琴……”
萧然一拍他的头:“又耍贫嘴!”
萧丹揉揉脑袋:“别打我头啊,要打笨的。我本来就很笨了,三叔又不肯教我。”
“我哪里不肯教你,是你的师傅太多了。有张太傅、王太傅他们教你还不够么?要我做什么?”
“三叔不肯教我,可否让我为三叔介绍一位徒弟?”
萧然勾起唇角,墨玉般的眸子里清光一闪:“我好象被你设计了……说吧,你想介绍谁?”
“是离国的质子沐无双。”
萧然微微一愣:“哦?是他请你来说情的么?”
“是。”萧丹倒也老实。
萧然沉默,眸子渐深。想起半月前皇后生辰宴上,那位身穿月白色衣服,从容抚琴的少年。那样清秀、文弱的少年,却是举止优雅、神情淡定。面对周围或轻蔑或傲然的目光,他只是浅浅含笑、不卑不亢。
这少年……有些与众不同呢。
“三叔?”萧丹讨好地拉拉他袖子,“我求你了。”
“看来你和这位小皇子相处莫逆?”
“嗯。”
萧然点点头:“好吧,我答应你。只是此事须禀明你父皇,才好让无双住进我靖王府来。”
萧丹欣喜若狂地抱住萧然:“三叔你真好,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