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谁解棋局
“以后我只要有机会就会来这里,但若是事情紧急,可派伙计到王府找我,装作送书,用水影纸……”
“属下明白。”
“父王那边暂无消息?”
“是,还未接到飞鸽传书。”
“你派人拿我的信,到绝境迷谷外的昭阳村,找到独行客轩辕暮。他自会给你我想要的东西。”
“公子,你要什么东西,属下可以代你去找,何必到那么远的地方?”掌柜困惑地问道。
“我要的东西在穆国找不到。”
掌柜眼睛一亮:“公子是说……蛊?”
沐无双微笑:“正是,而且是要特别的蛊,让穆国的太医都查不出原因来。”
“公子……”掌柜眼里也有了笑意,是赞许的笑,“难怪皇……王爷说大公子是个聪明绝顶之人,可惜……”
“可惜……?”沐无双无声地叹息,“没什么可惜,一切都是定数。我尽我的力,做到对得起离国便是了。”
掌柜见他眉间掠过一抹怆然之色,却是转瞬即逝,也不禁黯然低下头去:“公子不必难过,天无绝人之路……”
沐无双扬眉,灿然一笑:“你见我难过了么?时候不早,我得走了。”
“恭送公子。”
沐无双刚出翰墨林,眼前人影一闪,莫衍那张端端正正的脸又出现在面前。沐无双暗暗蹙眉,这个人还真是出现得巧啊。
“无双公子。”莫衍打了声招呼,低低地笑道,“看来你对书画真是感兴趣啊。”目光瞥进翰墨林,若有深意。
沐无双谦和地微笑:“虽是身份与以前不同,但爱好还是改不掉的。莫统领经常上街?”
“不太上,只是碰巧遇上你。无双公子,那天在我们府上…”
沐无双依然微笑:“莫统领欲言又止,恕无双未曾会意。那日在府上,莫统领也是讳莫如深,不知究竟想让无双做什么?”
“无双公子如此聪明,难道还要在下明言么?”莫衍看着他,眼里精光微动。
“恕无双驽钝,实是不明白莫统领的深意。”
莫衍脸色微变,一丝阴鸷之色自眼角一掠而过,却终是忍了,低声道:“若是公子不急着回府,我们找个地方聊几句好么?”
沐无双退后一步:“抱歉,无双只是靖王府的下人,没有自由。若是统领有何差遣,请直接与我主人说好么?”
莫衍盯着他,目光幽如深潭,见沐无双转身离去,他在背后轻轻说了一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想无双公子明白这个道理。”
沐无双脚步一滞,呆了几秒,微微侧过头:“我在府中不自由,你想办法找我。”
莫衍眼睛一亮:“好。”
萧然的卧室,一个明黄的身影靠窗而坐,案几上摆了清茶。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他眉宇间洒下光影,一侧面容被勾勒出刚毅、冷硬的轮廓。
而在他对面坐着的萧然则穿着一身蓝色的衣服,蓝得如同湖泊。未戴金冠,只是用缎带束发。不穿戎装的他总是显出几分书生的雅致与洒脱。
仔细看,两人的面容颇为相象,都是五官轮廓非常分明的长相,只是萧潼多了帝王的威严与傲气,而萧然则多了儒雅与谦和。
“大哥今日怎会有空?”萧然心中的忐忑还未消除,一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他,唯有在萧潼面前从来无法掩饰自己的真实,因此一边拿起杯子,一边偷偷打量着萧潼的神情,俊朗的眉目间仍然隐隐含着歉意。
其实被萧潼打过后,他的臀部、大腿上都是伤痕,虽然昨晚敷过伤药,此刻坐在椅子上还是痛得他暗暗吸气。可是在萧潼面前他又不敢做出来,暗想莫不是大哥仍要继续惩罚我?否则没事来找我干什么?
“朕来看看你。”淡淡的一句话,却令萧然心头一暖。大哥毕竟还是关心着我吧?兄弟之间还是可以如以前一样亲密无间么?
“谢谢大哥。是小弟之错,害大哥生气……”
“今日好点了么?”萧潼抬眸看他一眼。
“小弟是练武之人,这点小伤无妨的。”
“原来有恃无恐,难怪敢一再地违逆朕。”萧潼冷冷地一笑。
萧然握着杯子的手僵住,脸上发烫。大哥当真是不留情面啊,这样的责备……真是让他难堪呢!再也坐不住,起身跪下,牵动身上的伤痕,痛得嘴角一阵抽搐:“大哥还是不肯原谅小弟么?”
萧潼看他痛得脸色发白,却仍然死死忍着,到底心里软了,脸色也缓下来,伸手相扶:“好了,起来吧,你我兄弟之间,哪有隔夜仇?朕不单是皇上,也是你大哥啊!只是你若再敢阳奉阴违,朕就要动用国法,而非家法了!”
萧然心头狂震,家法是兄弟,国法是君臣。大哥的那句话应该倒过来说,他不单是兄长,更是皇帝……
“是,只要是皇兄赐予的,不管是家法还是国法,臣弟受着便是。”萧然低低垂眉,神情一派淡定。一句皇兄、臣弟,立刻将国与家都包含在一起。
萧潼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这个兄弟,外表看来温润,内心却全是棱角呢!
“朕要见沐无双。”
“是。”萧然答应一声,命旁边的书僮语墨去找沐无双过来。
沐无双穿着王府下人的青色布衣,拜倒在萧潼、萧然面前:“奴才沐无双拜见皇上、王爷。”
“免礼平身。”萧潼摆手,沐无双谢过起身,站在萧然身后。
萧潼不禁一愣,才三天没见,沐无双好象换了个人似的,看起来神清气爽,脸色也不似以前那么苍白,一双深黑的眼睛越发炯炯有神,目光清亮,五官虽不如萧然那样俊美绝伦,却有一种高贵的、不卑不亢的气度。整个人看来清俊、脱俗而又隐隐含着锋芒。
怎么这孩子越来越象萧然了?两个人的气质如出一辄……
萧潼想起萧然的话,心中了然。看来三弟对这孩子真是尽了心啊,才三天就将他打造得如此出挑了。也许,真象他所说,沐无双是个可造之才?
“三弟,朕今日略有闲暇,我们好久不曾下棋了,不如来杀一回?”萧潼显出饶有兴趣的样子。
萧然不明白大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只能点头称是。想想自己还要忍痛继续坐着,心里暗暗叫苦。
萧潼挥手命语墨下去:“你退下吧,这里有无双伺候就够了。”
沐无双脸上不动声色,眼底却有一丝若有深意的笑容一闪而过。在萧然身后低低地问道:“王爷恕罪,奴才不知棋盘在哪里。”
“在书房抽屉里,你去拿过来。”
“是。”
沐无双很快拿来棋盘、棋盒,在桌上摆起来,并为两人添好茶,恭敬地站在一边。
“无双,你有怪朕么?”萧潼一边拿起棋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沐无双。
“奴才不明白皇上所指?”沐无双低眉敛目,眉目间一片纯净、明朗,没有半点怨意或黯淡之色。
“朕委屈你在王府为奴,你便不怪朕么?”萧潼微笑,十分和蔼可亲的样子。
“皇上为王爷挑选良才,才会设下这种考验,奴才深感荣幸。”沐无双展颜一笑,那笑容犹如冬日的阳光,温暖而干净。
萧潼抬起头,凝眸注视着他,神情肃然:“可是你身为皇子,如今甘为下人,这种委屈……”
“请皇上千万不要这么说,奴才惶恐。”沐无双恭恭敬敬地打断他,嘴里说惶恐,可样子却云淡风清,“天下只有一个皇上,只有皇上的皇子,奴才只是穆国子民,能够效忠于皇上与王爷,是奴才之福。何况……皇上赦免奴才的父亲、兄弟以及原离国的将士,而王爷在破离国时没有滥杀无辜,这些奴才都铭感于心。”
萧潼见沐无双目光磊落、神情坦然,眉心微微一动,轻轻放下一颗棋子,淡淡地道:“无双如此深明事理,朕甚感欣慰。可若不是为了拜靖王爷为师,你愿意这样放低身价,在王府为奴么?”
沐无双的心猛地一沉,脸色微变,却不着痕迹地低头盖过,表现出恭顺的样子:“奴才唯皇上之命是从。只是皇上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萧潼哈哈大笑:“你以为朕要反悔么?”
沐无双好象松了一口气:“奴才不敢。只是习武是奴才从小的志愿,求皇上成全。好男儿总要建功立业,否则岂非白来尘世一遭?奴才不想守着这孱弱的无用之身,白白耗尽青春。所以……请皇上莫要收回成命。”
“照此说来,无双将来是想当大将军喽?”萧潼带着戏谑的语气,样子就好象在跟自己的子侄开玩笑。
“王爷是全国兵马大元帅,奴才愿意当他的帐前先锋,一直为王爷冲锋陷阵。”沐无双说得豪气干云,双眸,甚至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萧潼再次笑起来:“好,有志气。朕以前看无双病恹恹的,倒象个女孩儿那么娇弱呢。看来还是朕的三弟教徒有方,才不过几天便将你调教得如此男儿气概。”
沐无双双眸一亮,顺势跪下去:“奴才谢主龙恩。”
“嗯?”萧潼一愣,“谢朕什么?”
萧然微笑:“大哥方才已承认小弟‘教徒有方’了啊!”
萧潼如梦方醒,呵呵笑道:“是啊,朕不是早就说过了么?只要无双经得起这两年考验,他自然便是你徒弟。这‘教徒有方’难道有错么?”
沐无双低着头,一丝深深的笑意从他唇边悄悄掠过:“奴才还要向皇上请罪。”
“哦?无双何罪之有?”
“因奴才之故,害王爷受皇上责罚,这岂非是奴才之过?王爷对皇上的忠心可昭日月,可是因为怜惜奴才,王爷违背了皇上的旨意。故奴才向皇上请罪,求皇上原谅王爷,一切罪责由奴才来承担。”
萧然在旁边听得暗暗叹息,这孩子……心思真是玲珑剔透啊。抬头看萧潼,见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依然看不出情绪,只是唇边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有些被沐无双打动了。
“三弟,你这未来的徒弟真是孝心可嘉。看在他的份上,朕原谅你了。”萧潼开口时再次带了戏谑的语气,令萧然一头雾水。貌似今天大哥的心情特别好?
“谢大哥。”他也微笑,温暖如春风。心头一松,连身上的疼痛都减轻了。
萧潼挥手命沐无双起来,又对萧然道:“三日后朕要去南郊鹿园狩猎,三弟,你和暗影、无双一起随驾前往。”
沐无双心中一动。今日萧潼如此示好,又说三日后一起去狩猎,他有什么用意?三日后……时间来得及安排么?
“小弟遵命。”萧然道,“只是……暗影不能去了。”
“为什么?”
“小弟派他去翼州了。”
萧潼的脸猛地沉了下去:“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