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无边丝雨细如愁
一瞬间沐无双的心像突然坠入冰窟里!他的手下意识地缩回,然后发现自己错过了最佳时机,他再也杀不了暗影了!可是他的反应特别快,只是下一秒,他的表情就恢复了平静。
“暗影,你醒了么?”他唇边再次泛起温和淡定的笑容,声音犹如屋外的雨丝轻落。
“我……我是谁?这是哪里?”暗影开口的第一句话完全出乎沐无双的意料之外。他只是茫然地看着他,眼睛呈现一种烟灰般的颜色,全无神采。
刹那间的狂喜涌遍沐无双全身。这个人失忆了?他不记得发生过什么?那么也就不会怀疑刚才自己是想要杀他。真是天助我也,他已不构成对我的威胁,那么我也就没必要杀他了。心底长长地松了口气,憋了好久的冷汗终于涔涔而下,但刚才想要杀人时的负罪感已荡然无存。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一个磁性的声音穿透雨幕:“无双,你怎会在这里?”
沐无双的心几乎一下子跳出胸腔,是萧然来了,他竟然在此时此刻过来!难道他跟踪自己?不,他行动不便,怎么会?
硬生生将这一刹那的恐慌压了下去,转过身。却见语墨打着伞,两名侍卫抬着软榻已上了台阶。萧然安详地卧在软榻上,神情平和得就象春日出去踏青一般。
沐无双连忙上前扶着萧然下了软榻:“王爷,你行动不便,怎会亲自到此?”
“我来看看暗影。”萧然走进卧室,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沐无双,看到他额头的冷汗,微笑,“你怎么也来了?看,还淋了雨,也不擦擦。”
沐无双的心又是一阵狂跳,连忙举手擦掉汗水:“奴才刚才去厨房给王爷拿冰糖燕窝,经过此地,想起皇上与王爷都在为梁王担心,便进来看看暗影。谁知他竟然突然醒了……”看着萧然,轻轻叹口气,“可是他已不记得自己是谁。”
萧然已走到暗影床边,沐无双搬过一张椅子让他坐下,萧然的手指搭上暗影的脉搏,目光落在他脸上:“暗影,还记得自己发生了什么?”
暗影痛苦地皱着眉,仿佛想努力忆起什么,却最终回到一脸茫然,看着萧然,喃喃道:“你……是谁?”
“我是靖王萧然。”
“靖王萧然?我……我好象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你是皇上的影卫,名叫暗影。”
“皇上?影卫?不……我不记得了……不记得了……”暗影无比恐慌地抱住自己的头,拼命想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那样子就象一只鸵鸟。
一个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那种恐惧、那种无措恐怕不是普通人能够忍受得了的。
萧然看着他微笑,笑容中有令人安定的力量:“暗影,你只是暂时失忆,最终会想起来的。但是,现在你除了接受这个事实,别无选择。所以,何不让自己安下心来?害怕不能改变什么。”
暗影呆了片刻,缓缓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原本棱角分明的脸因为迷茫而变得有些脆弱,再没有以前冷峻、锐利的感觉。
“留在王府,我会照顾你。”简单的承诺,却令人仿佛有了依靠。暗影抬起头,神情有些平静下来:“那么……从此以后你便是我主人?”
萧然依然微笑:“我本来就是。”
暗影点头:“是,主人。”
“好好养伤。待你伤好,我会命人带你重新熟悉王府的一切。”
“是,主人。”
正在这时,那名负责看护暗影的侍卫走了进来,见萧然在这里,吓得慌忙跪下去:“属下该死,请王爷责罚。”
萧然回眸,面容依旧平静如水:“你去哪里了?”
“属下……属下见无事,便去用餐了。”侍卫不敢抬头,声音有些颤抖。
“擅离职守,该如何处罚?”萧然的声音仍然象平时一样温和动听,可侍卫却听得愈发惶恐:“杖责二十。”
“好吧,起来去领罚。”
“是。”侍卫恭声应了,却没起身,微微仰起头,神情充满愧疚、恳求,“属下知错了,只求王爷责罚过后宽宥属下吧。”
“要本王原谅你,以后记得不要再犯。今日还好暗影没出什么事,若是他出事,你两罪并罚。去吧。”
“是,属下遵命,谢王爷赐罚。”侍卫叩了个头站起来,退了出去。
沐无双心头大震,萧然此话……是在暗示什么?难道他猜到了什么?不可能,他根本不知道暗影因何受伤,又怎么可能猜到自己已被卷入其中?
只是,萧然看起来温文尔雅,却原来治下极严,难怪他的部队能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萧然……在心里暗暗念着这个名字,手指下意识地攥紧,指甲有切入掌心的疼痛。这疼痛提醒他眼前的现实,他不动声色,依旧一脸坦然而恭顺地站在萧然身边。
回听风馆时暮雨细密起来,风拂起沐无双的衣袂,吹散了他的头发。无边烟雨中,王府的景物隐隐绰绰,蒙着一层如梦似幻的色彩。
沐无双的眼前没来由地浮现出一双明若秋水的眼睛,含着轻愁的眼睛,仿佛在脉脉诉说着什么。他怅怅地叹口气,萧寒烟此刻已与凤离飞在去翼州的路上了。为什么自己会无缘无故想到她?为什么心里在隐隐担忧着,怕她出事?梁王府那几个人个个心机深沉,他们此去,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可是要与萧翔结盟,自己却只能守着这个秘密。
心中的不安为何越来越强烈了,烟儿……你本是坠落人间的仙子,那样善良清纯,这一切阴谋都与你无关,可我真怕你会成了牺牲品……牺牲品么?将来有朝一日当我挥戈北上,你会不会与我刀兵相见?忠义若你,必定会象萧然一样,苦苦守卫穆国江山,而我,却成了你的敌人……
千古江山,都是用鲜血凝成。可你只是一位女子,本该被人疼、被人怜的女子。“等我长大,我便去求大伯父,让我参军上战场,保家卫国。”萧寒烟清脆的声音又在耳边回响,说得不高,却掷地有声。那样一位温婉的女子,身上却有着无坚不摧的勇气,她真不愧是萧然的女儿。萧然,为什么是你灭了离国?为什么你要是穆国的将军?为什么萧寒烟是你的女儿?为什么让我们成为仇敌?老天……你在何处覆雨翻云,拨弄众生?
“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萧然的话历历在耳,沐无双在心中冷冷地笑。是的,萧然,你说得对,一切都在我们自己手中。我要改变宿命,我要让凤凰城重新成为离国的都城,我要让离国强大,让它屹立不倒。
萧然,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隔壁又传来琴声,铮铮然有兵戈之声。恢弘庞大的气势,听来惊天地、泣鬼神,犹如铁马冰河、刀光冷箭,一丝杀气从琴声中悄悄弥漫。
沐无双听得惊心动魄,这琴声犹如剑气,令人浑身生出寒意来。萧然,他实在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悄悄走进萧然的房间,见萧然依旧一身白衣,细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一种姿态美到极致。只是剑眉深锁,眼里显出一丝忧虑。
一曲终了,余音不绝。萧然抬起头来:“无双,不在房中做你的功课,怎么又过来了?”
“师父,徒儿听你琴声中有不安之意,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沐无双走到琴旁,“师父还是在担心幽宁塔那边的事?”
“是啊。”萧然站起来,修长的身影中透着一丝落寞,“我只恨自己伤得不是时候,否则必定连夜赶到翼州去了。二哥若是出什么事……我会恨死自己。”
“师父,这根本怨不得你。”沐无双心中暗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呆了呆道,“梁王可有什么仇家?”
萧然摇头:“这些年,我对他在朝廷之外的所作所为知之甚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对二哥关心不够。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兄弟。”
沐无双的心猛地一颤,萧然,他竟反而怪自己这个兄弟当得不够称职。他哪里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二哥竟然要对付他?
勉强笑道:“师父不必担心,吉人自有天相,徒儿相信梁王不会出事的。师父切莫再自己忧虑了,本来身上的伤未好,若是再动了心思,对身体更为不利。一直不去上朝,怕皇上会见怪呢。”
萧然忍不住微笑:“你这孩子,真是心细如发,难为你处处为我着想。是的,我得尽快好起来,否则朝中那么多事,大哥一个人要累瘫了。”
沐无双展眉:“皇上不是说要拿折子来给师父批阅么?师父在家也一样帮到他了。只不过……徒儿觉得,皇上外表严厉,心里对师父好着呢。若是你在家呆的时间久了,他上朝天天见不到你,怕是又不安心。”
“是啊,毕竟是兄弟,大哥虽贵为天子,可内心到底是有情有义的。他责罚我时恨铁不成钢,但冷静下来,依然会觉得心痛。我知道他这个人……”顿一顿,目注沐无双,“你离家一月有余,怕是想家、想父亲与弟弟了吧?”
沐无双一愣,旋即笑得温润:“只要想到我在这里可以保得他们平安,徒儿便觉得一切都值得了。所以,即使想念他们,心中也是温馨的。”
“好孩子。”萧然轻叹。
沐无双微露窘态:“师父,徒儿都十四了,不再是孩子。师父十五岁时都当大将军了。”
萧然朗声笑起来:“是为师之过,以后再不这样叫你了。”
沐无双吐一下舌头,调皮而又乖巧的样子。
萧然看着他,掩饰不住疼爱之意,拍拍他的头:“既然知道你已经不小了,那还不快抓紧时间去练功?”
沐无双赶紧收了笑容,恭敬地应道:“是,徒儿遵命。”
转身欲走,却听萧然道:“等一等。”
“师父还有何吩咐?”
“没什么大事。”萧然道,“我这边冷香笺没了,你明日上街,到翰墨林帮我去买点回来。”
沐无双心中一动,原来他的纸笺是到翰墨林去买的?真是巧啊,想来独行客轩辕暮的蛊也该到了,自己正欲实施下一步行动……